鱼龙幻(53)
这一连串问下来,莫之推不由得头上冷汗涔涔,道:“这个……,老仆在延寿宫多年,从未听说侍卫与宫人私通之事。殿下可有实据?只怕是谣传……”
那女子立刻斥道:“怎么?大人觉得,是公主殿下故意诬人清白了?”
莫之推擦着汗道:“老仆并无此意,只是事关重大,涉及皇家脸面,还望殿下容老仆禀报皇上,将相关人等送到廷尉府中细细审查!”
女子便看公主,公主虽是怒急攻心,却也知道此事不亦闹得太大,想了想,强忍怒火道:“宫里的事务,本就交由皇后娘娘打理,何劳廷尉府出马?那贱婢虽然逃了,这些侍卫却还在。莫老儿,你既来了,那几个狗东西,我便交与你关押,看你能审出什么花头来。这一个,我是必定要带走的,只怕就是他与人私通,不然,何至于死死护着?带回去!”
说罢转身往回走。跟着的那些人忙把贺言春五花大绑地带走了。莫之推待公主走远,这才站起来,看看地上仍跪着的侍卫,道:“都听见了罢?把他们看管起来。”
旁边侍卫们便上前来押人,胡十八忙道:“莫将军,属下教导无方,甘愿受罚。但那屋里还有个小兄弟,连日病着,并未出门。实与此事无关!还望将军明察!”
莫老儿刚被公主骂得狗血淋头,此时听他说屋里还病了一个,简直不知要怎么教训这帮不省心的货,叹了口气道:“你们好大的狗胆,啊?病了不往宫外送,还留在这屋里干什么?禁令都当耳旁风?你这是要害死我们才甘心么?”
胡十八等人一声不敢吭,莫老将军摆摆手,虚弱无奈地道:“将他们关起来,……就关在这殿里。屋里那个,赶紧先叫他出去!免得人知道了,又生事端!”
说罢先走了。侍卫们便要带胡十八等人进殿里,胡十八暗里冲杨牛儿使个眼色,杨牛儿忙道:“不敢劳动众位哥哥,屋里那个叫齐小白,病得厉害,恐怕会过人,不如我替各位跑一趟,顺便也有两句话叮嘱叮嘱他。”
侍卫们见他们因得罪公主而获罪,暗地里都有唇亡齿寒之感,再者又见中郎将大人并未将他们押至别的腌臜地方,可见还是向着自己人的。听了杨牛儿的话,便睁只眼闭只眼,由人押着他去了。
杨牛儿进了屋,将齐小白从床上拖起来,道:“宫里出了大事,赶紧收拾东西出宫去!”
齐小白懵懵懂懂,兀自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杨牛儿见侍卫在外等着,也不及细说,只是道:“出宫后赶紧找言春家人,或相熟朋友也行,告诉他们,言春这回得罪大长公主,该死定了。叫他们赶紧想法子救人!”
第六十章 风雨来
等方犁知道贺言春在宫中出了事,已经是傍晚时分。
这日上午,燕七娘因感激方犁等人给倚翠阁捧了场,特遣人送了几样厨子做的点心过来,一式两份。方犁便拿出一份,交与六儿送到郑家去。六儿去了半日,回来时跑得喘吁吁的,一头扎进院子寻着了他,小声道:“三郎,贺小郎那边,只怕要糟!”
方犁听说,吃了一惊,忙问怎么了。六儿道:“我今儿到郑家后,见仆人个个神色都很慌张,便多了个心,细细问了两句。看门的老李告诉我说,晌午时分,打宫里来了个侍卫,说是跟小郎在一处当值的,进屋后不知跟老太太和郑大娘子嘀咕了几句什么,郑大娘子当场就哭了起来。老太太也坐着车儿,急急忙忙地进了公主府,到我走时还未回来。家里仆人也不敢胡乱打听,如今都怕惹上什么祸事咧!”
若不是宫里出了大事,侍卫何至于特意出来送信?李氏又哪里会吓得哭起来?想及此,方犁也有些慌。一面安排墩儿再去郑家打听,若那边要人手帮忙,只管从方家叫人过去;一面又吩咐人备马,准备亲自往邝不疑府上走一趟。
六儿墩儿忙都去了。方犁立在房中,沉思片刻,勉强镇定下来了,才披着斗蓬出门,骑上马直奔邝小将军住处。
邝不疑刚从外头回来,正要吃晚饭。见他忽然跑了来,忙兴兴头头地吩咐人添碗筷,道:“今儿七娘让人送了几碟菜,你来得正好,陪我喝两杯!”
方犁也不坐,只摆手叫伺候的人下去,道:“你今日可听到宫中有什么事没有?”
邝不疑见他神色不似往日,忙道:“皇上去郊外狩猎了,还未回来呢。宫里就几个女人,能有什么事?你听谁说什么了?”
方犁呆立半晌,才小声道:“言春出事了!”
说着把六儿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他,又道:“我不认得他宫里同僚,这事儿还得劳烦邝兄帮忙打听。若无事,也就罢了。若真有什么事,只怕这会儿已经……”
说到这里,自己心里也万分忐忑。邝不疑自从认得了他,还不曾见他这样慌乱过,忙道:“你不要心焦。我这就叫人去问问。我前儿还跟程五说起过他,程五说他在宫里好着呢,哪里就至于这样了……”
边说边唤了侍卫小四,叫他到程五郎处去打听,又让人打听晌午去郑家的侍卫是哪个,务必找着人,问清楚了再回来。小四等人领命去了。邝不疑便叫方犁先坐下吃饭。方犁哪有心思,坐在那里只是发呆,邝不疑见了,心里叹息,也不由跟着着急起来。
方犁不时便到门口张望一番,千盼万盼,到入夜时分,总算把小四等人盼回来了。小四一路打马飞奔回来的,进屋后便回禀道:“大郎,三郎!贺小郎怕是真的出事了!”
方犁和邝不疑都站了起来,邝不疑道:“说!”
小四便把自己先去程五郎处探得的消息说了。程五和贺言春虽同属南营,但一个是宫中警卫,一个却是禁卫营郎卫,分属不同系统,因此他也并不晓得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见小四来问,只得也遣人出去打探一番,终于把齐小白找着了。
齐小白正在家里六神无主,听说程五找他,二话不说跟着去了。只是他当天上午躺在榻上,其实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只得把杨牛儿的话原样学了一遍,说是贺言春得罪了大长公主,已是被人带走了,只怕性命难保。程五便让小四先回来报信,他则另遣人去宫中各处打听情况去了。
方犁听了,一颗心直往下沉,再也坐不住,在房里团团转了几圈。连邝不疑都急得直跺脚,道:“他是个傻子么?得罪谁不好?却怎么惹到大长公主头上去了?”
方犁晓得必是跟郑玉儿的事有关,想了想道:“宫中侍卫,均属光禄勋府管辖。纵然犯了错,要打要罚要砍头,不是也该交由光禄勋府处置么?大长公主怎么有权私下把人带走?”
邝不疑叹道:“那可是大长公主!连皇上和太后素日都敬着她让着她,她说要带谁走,谁还敢拦着她不成?延寿宫的中郎将莫之推,那是个出了名的老滑头,不然也坐不上那个位置。你想,他会为一个犯了错的小侍卫去得罪公主?他那脑子里又没进屎!”
方犁听了,手脚冰凉,缓缓吁出一口气,道:“我这么听你说来,光禄勋府断然不会派人去调停这件事,是不是?”
邝不疑看看他,有些不忍心,只含糊道:“就算光禄勋府里肯出面调停,也不知……也不知言春等不等得到那时辰……”
方犁愕然半晌,又道:“贺言春的兄长,是安平公主府上官吏,他家人定会去求安平公主。你实告诉我,若安平公主出面,这事有几成把握?”
邝不疑觑着他神情,缓缓道:“大长公主是皇上嫡亲姑母,女儿又是堂堂皇后,素日虽和安平公主有些不大对付,但若说安平真低下身段去求皇上作主,大约……大约也会保住他一条性命。只是皇上现在又不在京里……”
方犁眼睁睁看他半晌,才转头去看外面,就见天色黑沉沉,仿佛要下雨。他脑子里飞快地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一咬牙,道:“走!我们到程五郎府上去!我要当面问问那侍卫,到底怎么回事。”
邝不疑心里也纳闷得很,忙跟着去了。两人骑马到了程孝之家,正好出门打听消息的人也回来了。那仆人脸色吓得黄焦焦的,道:“回主子话,这事儿我问了延寿宫里侍卫们,才晓得今日大长公主私下里带了人,去清暑殿捉拿宫人,说有宫人与侍卫私通,已经有了身孕。结果贺小郎死活拦着,不让人进去,最后还动刀杀了人!后来被公主带走,说他必是那私通之人,要带回去细审呢!”
座中几人听了,都震惊不已。程五道:“他还动刀杀了人?”
邝不疑却看着方犁道:“宫人与侍卫私通?难道真是他?”
齐小白忙愤然喊道:“不可能!我清暑殿侍卫,人人无事不得靠近殿门,与宫人交谈尚且极少,更惶论私通!这是何人造谣?也不怕下拨舌地狱么?”
那仆人又道:“如今清暑殿里侍卫们,都被关起来了。听人说,中郎将莫大人说了,要等皇上回来,禀报后严查此事。”
众人都将方犁看着。方犁自到了这里,便一言不发,这会儿才道:“那怀孕的宫人,可曾被大长公主抓到?”
仆人想了想,道:“这个却不曾听人说过。大约并未找到罢。”
程孝之见他说完,挥挥手命人下去了。他转脸看向邝不疑和方犁,道:“这只怕真糟了!我本以为言春只是在殿前失仪,惹恼了公主,以致获罪。谁晓得竟还牵扯到宫人私通案!……还有,他竟在大长公主面前动刀杀人!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真心嫌命长了?”
方犁呆坐了片刻,这时却转向程孝之,缓缓一揖到地,道:“求五郎救救言春!”
座中众人都是大惊。程五忙扶他起来,道:“三郎,我与言春私交甚笃,若能救他,不消你来求我,我自然会救。只是刚才你也听见了,言春闯下的这祸事,别说是我,就是求了我老子出面,也十分难办啊。”
邝不疑只当他病急乱投医,忙也帮着劝道:“三儿,休叫程五为难。不是我们不帮你,这已然不是桩小事,我们实在也是有心无力。”
方犁抬起头,眼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这才轻声道:“那怀孕宫女,不是别人,却是言春一母同胞的亲姊姊。她肚里孩儿,也并非与人私通,却是当今圣上的!”
邝不疑、程孝之和齐小白听了这句话,一起怔住了。
这边厢,方犁等人往程五家中赶时,那头大长公主却也是天黑才从皇后那里出来,回公主府里去了。
大长公主想起下午去太后宫里的情形,心里便窝着一腔火气。当然,老姑嫂两个见了面,还是一如往日,都客客气气的。两人对坐闲谈,公主便问太后,有没有听说过宫人与侍卫私通之事;太后装聋作哑,表示自己深居后宫,并不知道有这等奇事。公主便口口声声责备自家女儿,说她年轻不知深浅,以至后宫出现丑事,伤了皇家体面,她这做娘的实在看不下去,这才帮女儿追查掩盖云云。太后便劝她,自己要看开些,凡事多让年轻人历练,谁不是打年轻里过来的?又嘱咐公主和皇后好生保养,别为流言气伤了身体,尤其是皇后,她还等着抱孙儿咧。两个人打了半日机锋,大长公主才悻悻而归,转头又去了女儿房里,两人嘀咕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