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幻(98)
方犁守着署丞几人做了小半天的账,还出手指点了一两次,便回院里歇息去了,到中午也不出门,依旧叫人把饭菜送进来,他和小殷就在屋里吃了。外头人进来收拾碗盏时,小殷又故意留了一碗白饭并一碟青菜,端去西厢房,进去后却嚷嚷起来,说是那挨打的哑巴奴仆竟跑了,被方犁晓得了,又发了一通脾气,立时要让人去找,找到了打死勿论。
这边院里一举一动,李义自然都知道,愈发觉得方犁也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娇矜公子哥儿,实在不足为惧。如此又过得一天,帐目渐渐做平,李义更加放心,因见方犁不近女色,又趁夜里悄悄儿让人抬进一个箱子,方犁打开一看,里头装着各色金器,当即和颜悦色起来,欣然命小殷收下了。
到第三日早上,李义依旧来请方犁去吃早饭,饭后又陪着他去铁署外头铺子里去看了看,就见店主已经换了人,正满脸笑容地招徕生意。不时有三五农人前来买农具,之前那些憨重家什业已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质优价廉的各种铁锹铁犁铁耙等。方犁看了两眼,便要回署,已经走出门外了,这时却有一个汉子拿着几把铁锹,怒冲冲进了铺子,大声道:“店家,你好生不厚道,我前番在此处买了锹,七十二文一把,还粗憨难使,我拿回去,叫主人家说了我一顿好的!退货退货!”
那店主不知方犁等人并未走远,见有人来扯皮,立刻换了一副脸,恶狠狠道:“哪来的田舍汉!到底知不知理?已经卖出去的锹,让你使过了,再来退货?你脸莫非是磨盘,比别人格外大些?”两人顿时争吵起来。
方犁听到争吵声,便立住脚,把李义看着,李义慌忙出去,亲自安排店主退了货,把那汉子打发走了,又咬牙切齿低声道:“这阵子来退货的,只管退给他!罗嗦什么?等送走了那瘟神,有多少事做不得?”
说着忙忙地要往外走,忽见陈七从里头隔间闪出来,朝他招着手小声喊大人。李义左右看看,见没外人,忙两步过去,小声斥责道:“不是叫你这两天别露面么?有事也等他走了再说!”
陈七却是脸色难看,小声道:“大人,怕是要糟!姓方的身边不是逃了个仆从么?只怕不是逃,是出去报信儿去了!”
李义脸色大变,厉声道:“你说什么?”
陈七道:“昨儿我听说,那跟在他身边的哑巴奴仆不见了,我心里就生了疑,叫人出去打听,果然城东有人说不见了一匹马。我叫两个小子跟着那马去找,找了一路,竟是直接往京里去了。大人您想,那奴仆若要逃,逃去哪里不好?却往京城里去,这不是出去通风报信却是什么?”
李义脸色阴沉,沉吟未语,陈七却迫不及待,挥手做了个砍的手势,道:“大人,不能再犹豫了。再拖下去,只怕夜长梦多!那姓方的带两个仆从也敢到处走,合该把命丢在这里!咱们偷偷把人做了,外人就算问起来,只说长丞早带着人往别处去了,有谁晓得?
李义本也是个狠戾之徒,被这番话激起凶性,不由得想,我待姓方的这般至诚,可恨那方犁却装神弄鬼,处处欺瞒于我。若被这人害得丢了官,可真成了笑话,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想到此处,便咬牙道:“他不仁,我不义!也罢,你叫几个人埋伏在府中,今晚都听我号令,取那两个狗人性命!”
陈七自去安排人手,李义又无事人一般,忙忙地出去,陪方犁进了署。晚上等用过了饭,依旧把他主仆二人恭送到院门口,便退了出去。小殷关了门,四处查看了一遍,回屋时,就见方犁还在桌几边坐着,脸色也不大对,忙道:“长丞,怎么了?”
方犁抬头看他道:“今晚那李义脸色有些不对,只怕百里的事败露了。”
小殷大惊道:“百里回京的事被他们晓得了?那我们如何是好?”
方犁沉吟片刻,道:“他们只怕半夜里就要动手,到时你找机会先逃。我是个官儿,他想下手,多少还在顾虑……”
小殷急道:“罢么我的三郎!他都敢明着动手了,还会顾及你是官儿么?”
方犁不说话,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只要安然过了今晚,若百里的信送得及时,明儿邝兄也该来了。怕就怕他们等不及,今晚就要动手……”
小殷沉默片刻,提剑站了起来,道:“与其等他们动手,不如我们先杀他个措手不及!”
第一百一十章 惊魂夜
入夜时分,万籁俱寂,铁署后面的私邸里,只有后园池塘不时传来几声蛙鸣。戌时刚过,陈七便进了李义的院子,来到屋前,隔着门板轻轻敲了几下,小声道:“大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屋里静悄悄的,好大一会儿,才传来李义的声音,道:“手脚利索些!休留下什么把柄!”
陈七忙道:“这个但请大人放心!我挑的都是武功最好的兄弟!人靠得住,嘴也紧。”
李义在屋里嗯了一声,半天才道:“你去罢!”
陈七便悄然退了出去,带着两个人一边往方犁住的院子走,一边问:“那两人睡下没有?”
旁边一人道:“门缝里还透着光,约摸是没有。”
陈七低声诅骂了两句,吩咐道:“等他们睡了再动手,到时候让弟兄们手脚放利索些,挑了门栓进去后,别管碰到谁,摸着了就朝死里砍……”
正说着,忽听后院传来动静,似乎有人在叫嚷跑动。陈七一惊,忙带人往后院赶,穿过两处回廊,就见厨房里火光冲天,已是噼里啪啦地烧起来了。值夜的奴仆惊慌失措,一个个扯着嗓子喊,到处叫人来救火。
陈七见了那火势,心头忽然一跳,忙转身往回跑,道:“都跟我来,恐是奸人施的调虎离山之计!”
一行人紧赶慢赶,跑往方犁住的院子,还没到门口,就见外面呼呼喝喝,七八个人正围着一人打斗。那被围在中间的,正是方犁的侍从小殷。
就见小殷背上还背着一个人,头脸都用斗蓬蒙得严严实实,黑地里边仗剑往外冲,边道:“泼贼们!方大人忽然染恙,要出去看个病,你们还敢阻拦!反了你们!等出去报了县令,看不砍了你们的狗头!”
陈七远远听到,情知他要跑,忙大喝道:“动手!都往死里砍,一个也别放走!”
那围着小殷的几个人,都是横行乡里的亡命之徒。起先未得陈七号令,还不敢下死手,这时听他发了话,顿时刀剑齐发,一起朝小殷砍过来。小殷背着人左躲右闪,刷刷刷连刺三剑,把左首那人逼退,生生从包围圈里撕破一个口子,闪身往外冲,旁边几人穷追不舍。
小殷穿过一处月亮门,顺着回廊往外跑,就见几个人从回廊那头杀过来,形成包抄之势。小殷当即撞开旁边一扇门,把门关上从里面锁了,却从窗户跳出去,黑地里穿过一片中庭,左躲右闪,朝后面花园里飞掠而去。
陈七在后面紧紧缀着,见他朝花园去了,立刻想起翻出花园院墙,后头便是街巷,到时若被行人看到,可就糟了。想及此,陈七忙唿哨了一声,从别处包抄过来好几人,都朝小殷追去,不一刻,再次把他团团围在中间,顿时刀光剑影舞成一片。小殷背着人,好几次拼死朝院墙冲去,想突围而出,却终被人逼退回来,不知何时肩上已被人砍了一剑,却仍如困兽般抵死挣扎。
正在这紧要关头,院墙外头忽然隐隐传来马蹄声,黑夜里听得十分清晰。小殷顿时精神一振,便要设法把外面的人都吸引过来,一面挥剑出击,一面朝墙外大喊:“抓贼啊!这里有贼人!快来抓贼啊!”
陈七见他大肆声张,不由又急又气,忙也挥刀扑向小殷。小殷本已受伤,此时稍稍分了心,更是险象环生。就见一道寒光朝腿上扫来,刚险险避开,面前白光又至。小殷咬牙拿剑格开一柄刀,又连刺两人,不提防背后突然一疼。原来竟是后面有人偷袭,一剑将他背着的人刺穿了,透胸而过刺在背上。
幸而背后有人挡着,刀剑入肉不深。小殷大喝一声,反手一剑斩断那人胳膊,鲜血溅了满面,却撑着一口气,腾挪至园中假山上,朝外大喊:“快来抓贼啊!这里有贼人!”
蹄声震腾,这回竟真的朝院墙来了。陈七等人越发焦急,纷纷持刀而上,小殷在花园的山石间乱窜,左抵右挡,却架不住对方人多,腿上又中一剑。他也理会,硬撑着格开两剑,将一人踹下山石,正是筋疲力竭之时,脑后忽然劲风袭来。小殷避无可避,不由双眼一闭,心想,我命休矣!
恰在这时,一声鸣镝呼啸而至,正射中后面持棒的汉子。那汉子一声惨呼,从山石上滚落下来。就见院墙外忽然翻进许多人来,都拿着白亮亮刀剑,其中一人大声道:“卫尉府射声校尉邝不疑在此,谁敢妄动!”
陈七等人听到卫尉府,便知大事不好,纷纷趁黑往旁边房屋林子里逃命去了。邝部侍卫率人去追,邝不疑却接过侍卫手中火把,几步飞掠至小殷身边,急急地道:“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此时百里已先他一步,赶到小殷旁边。看小殷后面还背着人,忙动手去解。因见外头斗蓬被刀划得稀烂,顿时呼吸都急促起来,惶急间解不开腰间绑的绳子,先把那人头上帽子揭了,要看方犁还有没有气。谁知帽子一揭,却露出里头塞的一个枕头来。
小殷本来气息奄奄,见百里怔怔的,却得意起来,道:“快去找长丞。我把人从院子旁边引开了,好教他寻机会逃出去。快去!休教人伤了他!”
百里和邝不疑闻言,同时丢下小殷往院里跑。小殷立足未稳,扑地倒了,眼睁睁见那两人弃他而去。幸而小四正在旁边警卫,见此情形,忙飞跑着上来扶住了,朝旁边大喊道:“有人受伤,过来帮忙抬到边上去!”
几个侍卫把小殷抬到一块空地上,拿了灯来查看伤势。见他浑身上下成了个血葫芦,忙七手八脚拿伤药来包扎。幸而仔细查看之下,发现都是外伤,虽流血不止,却于性命无碍。刚包扎完毕,百里便带着方犁到了,方犁见小殷还活着,不由大喜,忙让人去请医士来治。
原来这晚小殷先溜出去放了火,回来后却拿被窝枕头绑在身上,套上方犁的斗蓬往外闯。等他把人引开,方犁才带着几本账薄,悄悄儿出了院子。听见小殷往后边去了,他便朝前走,一路躲躲闪闪,避过几拨救火和巡夜的奴仆,刚走至前厅,便听到后头乱纷纷的,有人喊着方犁找了来。方犁还恐是诈,及至看见邝不疑过来,才从藏身的栏杆下爬出来。双方见了面,自然又惊又喜。邝不疑来不及细细寒喧,只让百里带几个人护卫长丞安全,便又忙着捉人去了。
是夜,邝部侍卫把李义宅邸搜寻了一遍。宅中主子奴仆都派人看管起来。陈七带来的人中,除一两个趁黑跑脱,其余都被捉拿住了。早有人飞跑着去报了李义,李义听说卫尉府来了人,心里便凉了半截,晓得大势已去,在屋里哆嗦了半天,才硬着头皮开门出去。邝不疑一见他,就让人先绑起来。李义大喊冤枉,邝不疑也不听他辩解,只冷笑道:“早是我们来得快,不然堂堂铁市长丞都要在你府中被砍死!你既有胆谋害朝廷命官,又哪来的脸喊冤?趁早闭嘴,等候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