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兄,你身材走形了(44)
到了边沿角落,还有这样一行字,“镖师高义,必念一生。”
刑三娘狠狠拽着裙子,心仿佛被剜了一刀般,是非曲直,并不是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能明白的,可是她能做到,就是一个镖师的“信”。
小小的姑娘放下手中的大刀,忽然朝着裴道修一拜,神情严肃又郑重,“请先生赐画。”
裴道修看了他许久,才道,“我可以给你画,但是这画,要你自己画,请姑娘到裴家小住,我会亲自教你作画,学成之日,便是得画之时。”
刑三娘人小,声音却不小,想了一下,道,“好,一言为定。”
刑三娘就这样在裴家住了下来,说是小住,却再也没有走出裴家的门。
“我嫁给他不久之后就知道那是诳我的,什么学画,都是折磨我呢,其实裴道修那个迂腐鬼平时半句谎都不会扯,可他却为了我扯了慌。”刑三娘继续道,“可是那匣子上,原本写了什么,你爹却始终不肯说。”
她心里一阵柔软,她知道的,那个迂腐鬼不仅是为了留住她,更是为了让她活得问心无愧。
他想告诉她,诚信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是错事。
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错也不在她的“信”。
“可是我知道他背地里一直在调查那桩方家的命案和那出现在匣子里可疑的虫子,后来,我知道了那不是普通的虫子,它的名字很可怕……”
“千军万魄?”裴子浚问。
刑三娘点点头,“不错,对了,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那个受方家大哥所托来镇西镖局运镖的白衣人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
“他有一个姑娘们听了都荡漾不已却害怕沾上的名字。”
“他叫做慕容狐。”
第64章
134
裴子浚听了刑三娘的故事, 沉默了一阵,他想, 这实在是个古怪的故事。
任何故事合该有因有果, 可这个故事, 它像一朵午夜里偷偷开放的昙花一般, 不知什么时候因为何种因缘开放于此,也不知道为何猝不及防的结束了。
沿着故事的表层,他无法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这样想着, 看来父亲和慕容狐大概是知道此事的蛛丝马迹的, 慕容狐踪迹难寻,可是他的父亲……他想他应该可以问的。
他这样想着, 就听到刑三娘说, “我知道你想问你父亲,你父亲不愿意讲这件事告诉我,但是对于你, 大概不会有什么顾忌……”裴子浚抬头看她,只听见刑三娘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所以我以你的名义已经写信回家里问你爹了……”
“……”
裴子浚默然, 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不要脸面的娘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刑三娘逗了一会儿孩子, 忽然问自己儿子, “怎么不见你把阿衣的娘带回来?小诗和你没有缘分, 我就不说了, 可是阿衣都这么大了, 你可不能对不起阿衣的娘……”
“……”
裴子浚一听,更扎心了,刑三娘今天是专门来她儿子心口扎刀子玩的吧。
他……不知道谢珉行在哪里,上一次他从魔教盘踞的宅院离开后,马上带人返回了那座宅院,可是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他不知道为什么谢珉行要执意留在元卿身边,元卿拿了什么把柄威胁他了?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他知道谢珉行做事向来有分寸,他的理智告诉他,谢珉行不会让自己深陷险境,而他的心,却无时无刻不在患得患失。
——他的谢兄,还什么都没答应他呢。
想到自己在谢珉行那里还没有“名分”,向来最儒雅有礼的裴七公子忍不住想,去他娘的江湖安危,他只想把他的谢兄绑回来抢过来,破罐子破摔的问他一回,“反正我就这样了,你答应不答应吧。”
他想,如果谢兄不答应怎么办?他的脑子里走马观花的过了许多种难以言说的办法,连耳廓都透了红,他觉得自己疯透了,疯得都不要脸面了。
他兀自想了许久,却被小东西的咯咯傻笑吓得缩了回去。他看了一眼阿衣,觉得自己如此忧愁,而眼前没心没肺的阿衣非但不跟他心拴在一根绳子上,还在嘿嘿傻乐,更忧愁了。
裴子浚有些难过的想,真是个傻孩子,你傻乐什么呢,你阿爹都不要你了,你还只会傻笑。
就在此时,在城郊护国寺后山练剑的谢珉行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手上的剑招也慢了下来,这个时候,谁在咒他呢。
元卿坐在山洞口的轮椅上,眯着眼睛懒洋洋的打着瞌睡,自从他跟着元卿辗转这么多日,他就没有看见元卿正正经经运过气练过功,他更多的时候,就是这样懒洋洋的睡觉,或者看杂耍一般看他练剑。
如果不是知道元卿的勃勃野心,这样慵懒的青年人看起来简直十分与世无争。
他有些累,放下剑,沉默的看着正在安睡的元卿。
可这是一条蛰伏的毒蛇。
谢珉行静默的看了他一阵,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如果不知不觉的把剑插入他的胸膛,江湖是不是可以安稳一段时间?
他这样想着,元卿忽然睁开眼,他的眼里不再是常年雾气弥漫的空洞,而盛了锐利的光,“你是不是在想,如果现在杀了我就好了。”
谢珉行被看透了心思,沉默不语。
“可你我知道,事情并不是杀了我就能解决的,”元卿继续道,“我看你那空有花把式的剑也练得差不多了,今天午夜三刻在山洞里等我吧。”
“!”谢珉行惊讶的看向他。
元卿戏谑的笑了笑,“我可不喜欢硬邦邦的男人,阿珉你放心好了。”
“……”
135
午夜三更,打更的声音如同巡夜的幽灵一般,漫无目的的游荡在洛京城的街头巷尾,黑夜漫长无垠,似乎永远等不到天亮。
城中发生这样几件骇人听闻又莫名其妙的命案,城中百姓到了夜里都早早的关门闭窗,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半暗不明的灯笼在踟蹰徐行。
是谁胆子这么大这么晚了还在外面呢?
柳诗送握紧了灯笼的木柄,忍不住看了看漆黑曲折的巷子,还有多少步才能走到尽头。
她也并不想这么晚在外面,自从离开裴家一行人后,她彷徨无措了许久,觉得天大地大不知道往哪里去,她好不容易脱了妓籍,当然不会像回去,但她一个姑娘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些刺绣的手艺,就在以前嬷嬷的介绍下在观音渡附近的绣馆谋了一份行当。
今夜也是绣活非常急,她才留到了很晚。
周遭静的可怕,只剩下胸膛里剧烈跳动的心。
忽然,前方有一阵急促的刀剑相击的声音,柳诗送吓得两腿发软,躲在墙壁后面不敢出来。
又过了许久,刀剑的声音停了,她深呼了一口气,才敢探头探脑的往外面瞧。
虽然她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看到了还是吓得跌坐到了地上——这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她鼓了许久的勇气又看了一眼,忽然看见成堆的尸体边直挺挺的竖着一个人,她的脸上溅满了鲜红的血迹,可是却目光空洞,毫不动容。
但那是一个故人。
虽然柳诗送和唐三小姐并没有什么交情,可是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她这样一个小姑娘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也不懂得江湖道义,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按理来说她见到这样可怕的场面该落荒而逃了。
可是柳诗送这一次没有。
胆小如菟丝子一般的姑娘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气,却是为了一个只见过几次面没有什么交集的唐三小姐。
她伸出手握了握唐三小姐冰凉的手指,微笑道,“姐姐,这里太危险,你跟我走,我把你藏起来,好不好?”
她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可是恍惚中她握着的手指分明是弯动了一下。
第65章
136
在洛京城中黑雾笼罩的大街上, 一个纤瘦的姑娘拉着另外一个姑娘的手, 在拼命狂奔,而洛京城外后果寺的后山上, 一个年轻剑客用剑挑开白日里掩护用的杂草枯木。
“谢某来了。”谢珉行立在洞口处,搜寻着元卿的踪影,却看见元卿孤身一人坐在巨石上,身边没有轮椅, 也没有时常跟随他身后的毒使和蛊使。
谢珉行心中疑惑,他不知道元卿打的什么主意,为何要他半夜来此,又似乎想要瞒着所有人。
元卿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冲他眨眨眼睛,“因为我们要去偷呀。”
“偷什么?”
他觉得谢珉行变化的脸色有些好玩, 又添了一句, “就是偷情呀。”
谢珉行懒懒的瞅了他一眼,转身准备走,元卿这人口没遮拦的, 他可不想跟他扯出什么牵扯, 否则那个人不知道又会想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 他这样想着, 竟然丝毫没有觉察出什么不对劲来。
他知道谢珉行不经逗, 又道, “漱雪卧冰, 一日为蝼, 千载不朽……”
谢珉行停滞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你怎么会知道师父传我漱雪剑决时,他对我所说的口诀?”
元卿笑笑,“因为我师父传我漱雪集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所以,阿珉师弟愿不愿意跟我走呢?”
谢珉行从宋师叔那里知道姚千机与白鹿门的关系,元卿又师承姚千机,其实这句师弟并不为过,他说他要帮他修炼漱雪集,他说他是他选中的战神,这些话,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他既然留下来了,也硬着头皮跟他走了。
其实跟元卿走,并不恰当,因为,元卿非常不要脸要谢珉行背他。
“怎么?阿珉不愿意背我吗?”元卿挑眉埋怨道,“我就知道,我是比不上你那个心肝宝贝裴公子……”
“……”谢珉行真想把他的嘴缝起来。
谢珉行再恼怒,还是僵硬的把教主大人如同擀面杖一般背在身后,元卿看似消瘦,实际却有些分量,偏偏这个擀面杖教主如同一个秤砣一般直直往下坠。
他没有内力,背着一个成年男子走了半刻钟,也出了一身汗。
元卿在他后背上正事不干,专门瞎指路,把谢珉行指挥得团团转。每当谢珉行忍无可忍,想到背上的秤砣直接砸地上时,元卿总会搬出万试万灵的那句,“我是比不上你家那宝贝裴公子……”
谢珉行瞬间没了脾气。
“到了。”元卿忽然道。
谢珉行一愣,仰头望着眼前这座高耸的宝刹,有些恍惚,他忽然想起江湖上盛传的那一句“魑魅魍魉,皆镇于此。”
是为镇宁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