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关山(7)
他人不大,派头倒不小,那个“好不好嘛”拉得长长的,还带着软软的鼻音。
关隽臣颇觉无奈,他生在皇宫,而宫里的孩子大多早慧、也懂得规矩,哪曾有这般胆大包天的。他竟也一时不知该拿眼前这缠人的小家伙如何是好,最终还是单膝蹲了下来,这才堪堪与小家伙平视。
小少爷看过来,眼睛霎时一亮。
他小手捧住关隽臣的脸,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似的,欢天喜地地道:“冠军侯,你原来这般好看呀。”
关隽臣耐下心来,任由小家伙这样胡闹,开口道:“咱们且说两句话,然后我便送你回去。”
“好呀。”小少爷登时笑得露出了两个梨涡,他倒一点也不见外,立刻用胳膊娇娇地搂住了关隽臣的脖颈,热乎乎的脸蛋也贴了上来。
“冠军侯,成亲的襄王是你哥哥吗?”
“是。”
“成亲是什么?”
“……,就是娶媳妇。”
“冠军侯,那你怎的不娶媳妇呀?”
“……”关隽臣一时无言,想了片刻才道:“我不想。”
没想到那小少爷倒像突然懂了什么的,他用手抚摸着关隽臣被玉冠束好的黑发:“你别太难过。”
关隽臣哭笑不得:“我有什么好难过?”
“瞧你还嘴硬。”小少爷学着大人的模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都没人要你呀。”
“……”关隽臣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你生气啦?”
见关隽臣不说话,小家伙伸出手温柔地拂去一片落在关隽臣眉宇上的雪花,然后竟踮起脚在关隽臣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不气不气,以后当真没人要你的话,等我再长高一点就和你成亲,好不好?”
他像是刚吃了桂花糖,嘴唇软软的,带着一股甜蜜的桂花香气。
亲完之后他笑眯眯地看着关隽臣时,脸蛋都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却更带一股纯真的娇憨——任凭是谁也不会舍得与这样一个小宝贝生气的。
关隽臣叹了口气,温声哄道:“你既要与我成亲,总得告诉我你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唐唐。”他一边说,圆溜溜的大眼睛还一个劲儿地盯着关隽臣看:“你可得记住,不是桂花糖的糖。我娘说,那个糖就太甜了,男孩儿叫了不适当……冠军侯,你叫什么?”
“我叫关隽成。走吧,不早了。我派人送你回去。”关隽臣站起身,虽然还不知道姓什么,但叫下人去找找问问谁家孩子的小名叫唐唐便是。
唐唐有点委屈,但还是乖乖地握住了关隽成宽大的手掌,他抬起头,眼睛亮亮地问:“成哥哥,我还能来找你玩吧?”
关隽臣一阵头疼,硬着头皮道:“能。”
关隽臣这一答应,当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姑苏大宴虽说是三天,实际上宾客云集,足足热闹了七八天。
接下来一连几天这个叫唐唐的小少爷每天都来找他,初时还有侍卫拦一下,可他人小鬼大,竟板了脸说是冠军侯亲口答应了陪他玩。
关隽臣一是不太想失信,二是竟然有些无法拒绝那小家伙的要求,他唐唐大周冠军侯,竟然硬生生陪了那小家伙几天,去姑苏城里看了灯,赏了梅,逛了西市,还带唐唐吃了馄饨。
这事叫襄王知道了,都惊奇不已。
这期间,唐唐的父母也曾毕恭毕敬来拜会,但是关隽臣实在无半分兴致认识他们,只是知晓这家人姓晏,面却是没见的。
晏家离开前,唐唐抱着关隽臣哭得七荤八素,怎么都不愿意走,还想把自己脖颈里带的长命锁都塞给关隽臣。
关隽臣知道这东西是富贵人家求了给自家孩子辟邪去灾的,因此自然不收,唐唐左思右想,竟然把锦缎虎头靴上镶嵌的明珠扯了下来,交到了关隽臣手里。
“成哥哥,这是信物。”他煞有其事,一双大眼睛泪盈盈地望着关隽臣:“你可不要忘了我呀。”
关隽臣收了明珠,虽然日后早不知遗落到了哪里,再也找不见。
可临别前,那小小的身影裹着锦袍,在漫天大雪里一步一回头的模样,却是十二年过去了,都不曾忘记。
……
“是你?”
关隽臣不由皱了皱眉头,他记忆里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家伙竟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可是那圈住他脖颈的动作,还有浅浅露出梨涡的甜软笑容,却又好像这十二年来都没怎么变,他托起怀里晏春熙的下巴,问道:“你怎么没有早说?”
“我入府六个月,成哥哥都未曾叫过点菜,好不容易那日盼到了余桃酒,你却仍是没来,我一个连你面都见不上一次的鹤苑公子,想找人传话也无人搭理……”
“那你就敢做下这种事?你是想找死?”
“我那日喝了余桃酒,浑身上下都、都实在热得厉害,心里又好难受。府里人都秋收过了便是年关,明年不受宠的公子就要被赶出去了,我、我本以为今生已再没机会见到成哥哥了。”
晏春熙望着关隽臣的眼里泛起了一丝委屈:“也不是找死,不过确实活得有些没兴味,稀里糊涂地,就……”
“听你这意思,此事倒还怪本王了?”
“不、不怪成哥哥。”晏春熙虽然赶紧摇头,但却又小声加了句:“但也不能说半点没干系。”
关隽臣听了,登时啪的一个巴掌抽了过去,重重地……打在少年翘翘的屁股上。
要知道,虽然同样是甩巴掌,但是打在屁股上终归比打在脸上要温和多了。
晏春熙果然是不怕的,一双圆圆的杏眼里反倒泛起了湿润的水雾,又往关隽臣怀里钻了钻。
“那之后的事,怎么算?”
“我……”晏春熙咬了下嘴唇,心里也知道这回真真是他的错,只得可怜巴巴地扯了扯关隽臣的绸衫道:“我尝了回那般滋味,心里就总想着,痒痒的,没忍得住……成哥哥,熙儿知道错了,真的。”
“什么滋味?快活?”关隽臣冷哼了一声,他顿了顿,实在没忍住:“——你懂个屁。”
晏春熙之前从未听关隽臣吐出过任何脏字,顿时楞了一下,但他马上便把还沁着欢好后汗珠的脸蛋软软地贴在关隽臣胸口:“什么都不懂,成哥哥教我……以后都只让成哥哥一人教我。”
关隽臣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年,忽然又感到了一如十二年前的无可奈何。
十二年过去了,可晏春熙在他眼里仿佛仍然是个不大点的小家伙,他大了他一倍有余啊。
怀里这是个才十七岁的少年,有着半大男孩儿的多情身子,关隽臣其实心里也明白的。
他自己十七岁那会儿每日里除了打仗,心里也就只想着这一件事,当时人在军营,身边还带了两个俏生生的书童,若无军务,一日无风月都憋得慌。一个受不住他,便两个一起玩,不可谓不荒唐。
在性事欲念这方面,皇子平民,天下的少年都是一般样。
然而,他虽然已经在心里饶了晏春熙这一回,但却不能让这小东西连害怕都不懂得。
关隽臣把晏春熙抱起来放回床榻上,紧接着便唤了王谨之进来。
“去把牢里那个侍卫提过来,把供状也带来”
王谨之见关隽臣不提鹤顶红的事,自然也不会多话,很快便将用镣铐锁着的侍卫给带了回来。
那侍卫姓萧,身材倒甚是挺拔。虽然他未被拷打,但是在牢里提心吊胆地被关了几日,被带来跪在关隽臣面前磕头时,已是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关隽臣心里厌恶至极,但面上却纹丝不动,只把画了押的供状扔到了侍卫面前,淡淡道:“你不识字,但供状上都是你说的,你把上面的话,都讲来听听。”
晏春熙不知关隽臣何意,他心里发慌,也不敢去看萧侍卫,只蜷缩在床榻一角低头听着。
“是、是……”萧侍卫颤抖着匍匐在地上,声音沙哑地道:“十、十月初九,小的在十二院当差,本无事,哪知晏公子走出来叫小的进去搬点东西,刚一进屋里,晏公子便把衣衫都脱得精光,抓住小的不放,叫小的摸他……摸他腿间那话儿,小的见他淫荡无耻,自当拒绝,但晏公子说,小的不做,便赶小的出府,小的实在是……实在是被逼无奈,王爷、求王爷饶命啊……”
“你说你刚一进屋里,晏公子便怎的?”关隽臣若无其事地又问了一遍。
“小的刚一进屋里,晏公子便、便把衣衫脱得精光,逼小的摸他……”
缩在床角的晏春熙脸色登时煞白煞白,双手发抖,无措地望着趴在地上磕头的萧侍卫。
他实在是没想到,人心,竟能坏到这个地步。
“他说的,你都听到了吗?”
“王爷,熙儿……”晏春熙把嘴唇都咬破了,这种事没有第三人在场,他一时惶急之下也是百口莫辩。他之前虽受重刑,但仍心存不愿多连累萧侍卫的心思,将供状倒写得于自己不利一些,然而如今却被反咬得如此狠毒,也实在是心寒至极。
“你记着他说的这番话,一字一句都记住了。”
关隽臣深深地看了一眼晏春熙,他面上不喜也不怒,也不看地上的萧侍卫,只是转过头对一旁的王谨之道:“这人不必杀,只取他身上三样东西,然后丢到金陵城里乞讨去。”
王谨之迟疑了一下,还是低下头问道:“敢问王爷,取哪三样?”
“他碰过不该碰的、看过不该看的、说过不该说的那三样。”
关隽臣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萧侍卫如何能不害怕,顿时“砰砰砰”地拼命磕起头来,连额头都顷刻间磕得出了血,可还是马上就被王谨之拖了出去,一路还挣扎着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求饶之声。
晏春熙吓得直接瘫软在了床榻上,他一双杏眼又惊又惧地望向关隽臣。
他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神情淡漠地下达如此酷烈命令的男子,竟然是自己整个年少时代都在偷偷倾慕着的大周冠军侯——在他的记忆里,他曾是那么温柔。
王谨之将萧侍卫拖出去后,关隽臣对床榻上瑟瑟发抖的少年伸出手,晏春熙却只是一个劲儿摇头,拼命往床榻的角落缩去。
关隽臣也不勉强,他站在床边高高地俯视着晏春熙,慢慢开口:“我今夜,教你两桩事。你听好了,我只说这一遍。”
“一,以后凡事多想着点儿自己,别总替别人想——别人实在不劳你操心,不害你都已是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