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古代的教书匠(18)
“说说你的打算,要是不成,我转头就辞馆回京去。”门外传来成寅打趣的声音。
“阿寅,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崔瑛惊喜地迎上去道。
“不晚了,我早听说你这县令到现在允许告状的放免牌都没挂,尽在穷乡僻壤疯跑了,如今可算想起县学来了,若不给我出个主意,我可不想整天冲你手心朝上的讨钱花。”成寅与崔瑛又聊了两句,转头看向一旁坐的稳稳地叶知秋,迟疑道:“这位是……”
“啊,我来介绍,叶哥,这是我神童试时住一屋的哥哥成讳寅,字季虎。这位是叶哥,名讳上知下秋,字排云,圣上亲封的邶国公,如今是我的幕友嘉宾。”崔瑛替两人做了一个介绍,成寅与叶知秋行了一礼,叶知秋颔首致意,打量成寅年纪与崔瑛差不多,眼神也清正,稍稍勾起了嘴角。
“你接着说打算做什么吧。”叶知秋又看向崔瑛问道。
“首先学田肯定是要有的,一块由朝廷拨下来的学田也是养士的意思。”崔瑛拎着毛笔简单写下几个数据,开列道:“教谕、巡导是有俸禄的,县学生现在也就十二三个人,一人一个月三贯钱该够了,再加上门子和杂役的佣钱,零零碎碎的合在一块儿,也不会超过五十贯,五万钱而已,有五顷地绰绰有余。不趁现在民生初定先划出学田来,以后人口滋长,怕是不容易找到整块的好地。”
“这条已经议定了,再说别的。”叶知秋看了崔瑛一眼,那意思是说:你小子如果没有别的新鲜主意,那章程别想我帮忙。
“再一个,我想弄一个县学办的印刷厂,那油印机除了我就我那学生张雷才能刻蜡纸,这活计可以转给县学里字好的生员来做。”
“这也行,派两个役夫印蜡纸就是了。”叶知秋点头。
“什么油印?”成寅问道,他在京城里,这油印的法子虽然由吕蒙正写了奏折呈上了,却并没有进行广泛推广,主要是油印的数量实在是高不成低不就,印邸报份数不太够,在国子学太学里用吧,那满手油污,实在让学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学生嫌弃到死。
“一会儿你去我家看一下就知道了,而且除了油印之外,我还打算弄套活字印刷的东西,好歹能多印一些东西。”
“活字印刷?”叶知秋皱眉道:“恐怕不好做,泥的一烧就变形,木的容易干裂,铁的铸造困难,我们都试过了,弄出来的东西太丑了。”
看着叶知秋不能更明显的嫌弃表情,崔瑛越发肯定那位穿越的皇后娘娘年纪不大,估计是个好学生或新毕业的老师。沈括的《活字》是初中一篇挺有名的文言文,学生背清了字词解释和重点句后,很容易记住泥活字的制作过程。
但课文从来不会告诉学生,毕昇的活字印刷术之所以没有推广开是因为质量太差了,从字迹到泥活字的大小不一,种种问题会让活字印刷的产品显得很乱很丑。古代能识字的不是见识不凡就是家资富裕,通常不会喜欢这种丑丑的印刷品。
“唔,我打算用铅锡制作活字。”崔瑛在叶知秋还打算继续嫌弃之前说道:“可能要朝廷的允许,毕竟铅锡主要被朝廷用来铸钱了。”
“这是小事,”叶知秋道:“铅锡能制成活字?不会太软而使字迹不清么?”
“不会,你看司……庙里的铜器不是做的精巧得很么。”崔瑛本来想说司母戊鼎的,话到嘴边才想起,离那东西现世还得一千多年呢,他又一时想不起好的金器代表,只好拿当时人们熔钱铸的铜器当借口。
铅锡早在商周时期就作为铜的添加剂参与到精巧的器物制作上去了,这两种矿产的提取采集根本不是问题,而铅活字所需的另一种元素锑则是锡的伴生矿,也比较容易找。
“这活计倒合适这些学生。”成寅点头赞同,“也就县学生成做好这个厂子。”
这是活字印刷的另一个麻烦,汉字不像欧洲的字母文字,就那么几个,放置拣选都方便,汉字多,放置拣选要麻烦的多。如果再多几个字体字号,那光存字的字库就得占不小的地方。而捡字这活计必须得是识字的人才能做,但识字的人做什么不比当个拣字工挣得多呢?所以中国活字印刷发明了近千年,但在清朝依然是以雕版书籍和手抄书为主就不足为奇了。
还好崔瑛也没指望这个印刷厂一开始能挣多少钱,还得等周围识字的人多了,人们也有闲钱买乐子了,这印刷厂才会和铸币厂一样日进斗金。
“唔,也许还能让这些生员先去当一会扫盲班老师?”崔瑛暗自嘀咕道。
作者有话要说: 和编编定好了周日(9月17号)入V,努力攒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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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学改革(下)
“什么扫盲班?”成寅耳朵灵,连忙追问道。
“唔,就是让生员到各村各乡去,帮着教老百姓点常用字、普及普及法律、税收常识,顺便帮忙调查点东西,”崔瑛含含糊糊地说:“上回和殿下调查产后风那事做了一半,有点挂心。”
“难为你还记挂着,陛下与殿下对你那一碰缩三尺的德性不满意极了好么?”叶知秋一记白眼翻过来,“你打算怎么做?”
“还没想好,生员还得上课呢。”崔瑛继续含糊,在哪个时代让学生去做社会实践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就算去远足一趟,老师都得提前一星期嘱咐一堆注意事项,更别说现在的生员可比现代的学生金贵多了,要是不小心折了一两个,弹章不把自己淹了才怪。
“不过他们上课的事我倒计划好了。”崔瑛声音一提,仿佛刚才那个含含糊糊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旬一休沐,其他的时候上课的学习质量要严格把关,有针对性的学习,”崔瑛把他从去年开始准备进士科考试的方法和成寅还有叶知秋一说,“经义就照这样学,策论嘛先给选题让他们去调查,然后过渡成让他们自己选题去做就是了,嗯,一年有两个社会实践期,一次一个月,顺便办短期扫盲班好了,正好趁农闲,一举数得。”崔瑛一下子将思路理顺了,一拍手,高兴道。
“你那复习方法挺好的,但生员进度不一,怎么排名?排名靠后的又打算怎么惩戒?”成寅问的是最实际的管理问题,毕竟县学是由他直接主管的,弄不好麻烦最大的也是他。
“从头考起,一条一条经义去过,我记得告老的前教谕是学《易》的,就他一个教谕,生员应该也是学《易》的,正好用我那套材料。”崔瑛回忆起当年用《五*三》支配学生的场景,“将能搜集到的与《易》相关的试题搜集起来,先写再读中试的例文,反复做几次自然就摸到门了。”
“我写信让殿下给你送一套来吧。”叶知秋无奈道:“也这做法也实在是不太养德性。”
“经义说白了就是考查学生基础知识水平的,不用弄得太复杂,策论才是治国根本,重点要学的是那个好不好。”崔瑛反驳道:“基础知识基础技能就是要多练,这才是最磨炼心性的呢,真磨去了浮躁气,明心正性了,后面用策论去格物致知就顺理成章了。”
叶知秋不再说什么,提起笔在纸笺上又写了几行字,算做默许。
“至于惩戒措施,”崔瑛沉吟一下,还是觉得打板子这东西不太符合他的观念,为了怕挨板子而认真念书的,这书念起来也没什么意思,“生员成绩分三等,上等额外多奖笔墨,中等不奖不罚,下等初次斥责教导,再犯罚执帚于庭院,连续三次都在下等罚去学田劳作一旬,半年内达不到合格线的,直接斥退就是。”
“那不是过几年县学生就没几个人了?”成寅担心道。
“当然要有准入制度啦,”崔瑛想了一下,直接把现代的升学制度搬过来算了,顺便完善一下现在还有一堆漏洞的科举制度,“每年择一日准备考试,在本县居住三年以上,无作奸犯科的,且祖上三代没有犯法之辈的,由里正作保就可以应试,每年录取二十人,只许在县学里待三年,三年还没取得一次发解试资格的,就让他们去自谋生路吧,别误人误己。”
崔瑛其实非常不喜欢中国民间神话故事那种家人辛辛苦苦供一个读书人出来,然后读书人遇到各种麻烦,最后一朝得中,全家鸡犬升天的套路。
这和现代早期农村里飞出的凤凰儿一样,全村尽力供养出一个大学生,有事自然也愿意找他帮忙,不帮就是忘恩负义,帮了就是一个一辈子的负担。若家人明理还好,若是将以权谋私视为对之前辛苦的补偿呢,百姓何辜,要遇上这样一个父母官?现代凤凰儿最多拖累两个家庭,在古代可是要拖累一地民生的。
将读书的时间缩短,避免长时间的单方面付出,对谁都是一件减轻负担的好事情。
“人财事都齐全了,我们列个章程和生员们说说?”成寅在心底盘算一下,提议道。
“你写个学规出来吧,我去找匠户做铸字机和捡字板,还要再叫张雷准备准备,给这些生员上上课,教他们怎么教人,现在的私塾真是太没效率了。”崔瑛继续将写作的任务推给别人,给自己找借口不做文书工作。
“行,我写完给你帮我斧正一下,毕竟县令才是一县之主,总要你点头才好。”完全没有意识到崔瑛用心的成寅还觉得这是崔瑛在推让功劳给他,欢快地接下了这个差事。
叶知秋看出来了,却也懒得提醒,周瑜打黄盖,给这小东西一点磨炼也不是什么坏事。他看着还没长开的成寅心底有点忧虑,这一个县里,主政的是个小孩子,管县学的也是个小孩子,这吏部郎中脑袋发昏了吧。
他却不知道,这个决定是柴宗训下的,柴荣本想找个老成持重的人做教谕,既不会如县丞主薄一样会分薄县令的权柄,又因做全县读书人的老师,掌着一地舆情,正可以给崔瑛一些指点与限制。
“可是父皇,德华那小子本来就够会缩得了,他爱惜自己的名声跟什么似的,再加上天性重情尊老,怕会放不开手脚,不如让他放手去做,反正排云就在他身边,真闹得过了,排云自然会插手。”柴宗训劝道。
“唔,也罢,反正你对那小子更熟,以后他也是你的臣子,你说了算。”被驳了意见的柴荣撇了一下嘴,挥挥手道:“那就传话去把那个和崔瑛住一屋子的那个小明经派过去吧,他们俩处得不错。”这才是成寅能顺利到六安来的原因。
崔瑛要处理的杂事不少,他除了叶知秋没有其他的幕僚,也没有人仆役,朝廷拨发的力役做点杂事还行,帮着做事就欠了点,于是崔瑛直接将两个要写章程的人丢在了县学,自己直奔匠户区去了。
匠户区在城西,相比其他地方更整齐些,却也更破些。匠人要承担的徭役特别重,地位又低,随便一个小吏都能让他们有破家之难。
匠户区的里正见崔瑛到这里来,诚惶诚恐地半弯着腰迎了崔瑛到自己家来。
“乡老不必惊慌,本官来不过是要寻几个手艺好些的铁匠做事,不是徭役,不必怕。”崔瑛笑眯眯地说。
说实话,崔瑛的形象是非常好的,就是中老年人最喜欢的那种,看起来天真单纯,外貌又清俊可人。要不然也不会在县里跑了半个月,人人都晓得有个小县令在微服私访却依然愿意和他说些实情了。
老里正给他一安抚,虽然明知官府不太管匠户的死活,也还是将心放下一半来,待细细听崔瑛给他讲了要做的东西——铸字机和字盘还有油印机的钢板,便拍着胸脯应承下来。
“县尊尽管放心,您过去认得的都是连进匠户都没资格的小徒弟,咱们这片的几个人,虽不如您支去做脱粒机的师傅们手艺强,但基本的东西还是能做的,只这几处关节还得请师傅们出手。”
崔瑛点点头,留下图纸和去钱粮的凭证,又转头回自己住处找张雷去了。
这时正时夏忙的时候,城外郊田一片繁忙,但城里的人们却闲了些,几个闲汉无聊地蹲在崔瑛住处的那个小学堂门外,有一句没一句地瞎扯着墙上字迹的意思,张雷捧了一本崔瑛写的音韵书正一页页地翻看,西沉的金光落满了这间小屋,让这个不到十五岁的小男孩儿有一种分外沉静的味道。
“先生,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么?”张雷听说要将刻蜡纸的活交给县学生们做,有些难过地问:“是不是我最近刻坏的蜡纸太多了?我会更仔细的。”
“怎么会?”崔瑛弯下腰,轻轻掐了一下他快没有婴儿肥的脸,“咱们阿雷的技术最好了,只是你一个人哪里能忙过来这许多事呢,等你教会了那些县学生们,还要监督他们去下面乡村里教书呢。”
张雷在教书上大概是真有些天分的,他总有办法把那群进了学堂依然想上山掏蛋、下河摸鱼的皮小子们哄得赛着认字,如今六安孩子们这么高的识字率他可是功不可没。
张雷一听自己能教县学里那些生员,也顾不得自己的活计被人抢了,喜笑颜开起来。
“你这两天想一想,如何教这些孩子认字识数最快是好,过几日去和那些生员们讲一讲。”
崔瑛没想到他一时兴起对张雷提出的要求,让张雷成了中国师范教育的开山祖师,成了配享孔庙的张亚圣,历史地位无比崇高。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打算写一个小番外,说说县学的变化
谢谢读者“筑十一”,灌溉营养液+292017-09-15 13:40:19
☆、番外一
自从知道自己将本县县尊当娃娃哄了,周修齐整个人都不好了,一会儿担心县尊会不会恼羞成怒,从此将他逐出县学,一会儿又觉得县尊一个神童这种事怕是遇到的多了,不会放在心上。
等他再知道自己把刚来县学的教谕当作寻县尊玩耍的普通小孩,还教育了教谕要向县尊学习,不要打扰县尊做正事的事情后,他的心里已经绝望了,他在一天之内同时得罪了县官和现管,人生已经不能用灰暗来形容了,根本就是前途无亮嘛。
忐忑不安了好几天,新来的成小教谕每天除了看他们读书学习之外就是一个人在书斋里写些什么东西,小县令听说除了每天午前在衙门里清一清卷宗之外,其余时间都在匠户区里。据在县衙里做书吏活计的堂弟讲,这位小县令当初被举神童试就是因为巧思敏慧,估计又打算弄点什么新东西了。周修齐的心渐渐放下,果然年纪轻轻就能中试为官的人,特有胸怀气度。
他的心放下了没几天,成教谕便将他们都召集到了明心堂,刚过十六岁的成寅正是抽条的时候,几天不见感觉长高了好大一截。
“诸位生员”,成寅哑着他那正在变声嗓子,提高声音说道:“本官与崔知县商议了一套学规,旨在使县学生们可以衣食无忧的专心学业,敦促帮忙县学生尽早取得发解试的名额。”
周修齐心里一喜,他家是上有老下有小,他三十多岁一个大男人,除了读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便是读书也不安心,又不敢轻易离家,如今县学能帮上一把,自然是好的很了。
成小教谕讲了许多,平时如何作息,有哪些活计可做,考试要考什么,考好如何奖、考差如何罚,等等等等。周修齐不仅听得仔细,还督促他这一斋里的生员认真听,现在还留在县学里的,家里都不怎么富裕,若是再犯了规矩被逐出县学,那就真什么希望也没有了。
新学规执行了一个多月,周修齐的生活充实中也是五味夹杂。
每天天一放亮,县学里的小铜钟就敲得震天响,周修齐爬出被窝,一边洗脸刷牙一边叫自己的浑家赶快给他拿襕衫。一刻钟的时间,所有人必须穿戴整齐到书斋集合。
“大家、大家把书拿起来,晨读开、开始。”周修齐气都没喘匀就督促斋里的生员们开始读书。同时他将四周的纸糊的竹窗全部挑起来,让晨光照到屋里。
所有人都放开喉咙一齐唱读起来,“乾卦,上乾下乾,乾,元亨利贞……”周修齐拿起点卯的薄子,一个个对着人勾选,准时到,衣着整齐的,打上勾,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打叉,正勾着,就见门外一人蹑手蹑脚地往堂里窜。
周修齐本打算睁只眼闭只眼算了,毕竟无故迟到的生员按学规是要罚在县学门外站一日的,既疲惫又尴尬,次数多了还会影响风评,应发解试的名额可能更难拿。
然后他正打算抬头转向另一边放水时,就见到成小教谕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书斋的后窗口,抿着嘴角向里边望。
周修齐吓得一激灵,连忙喝止了想跑进屋里的那人。
“周哥,周哥。”二十多岁的青年不停得打拱作揖道:“我儿子最近就在县尊那里跟张家小子学认字呢,瞧着我站在县学门前算个什么事?我下次再不敢了成不成?成不成?”
周修齐沉默地摇摇头,转身面对这那人,正好挡住教谕的目光,悄悄使了个眼色,“学规如此,不敢纵容。”
那人一抬眼看见比他还小几岁的教谕似笑非笑地站在后窗,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整个人一下子瘪了下去,垂头丧气地一步一蹭朝外面走去。
成寅知道周修齐看到他了,朝他面无表情地点一下头,转身离开了,徒留周修齐出了一声白毛汗。
晨读读到卯正,那小铜钟又是一阵响,所有人放下书本,长出一口气,一边向饭堂走去,一边悄声议论道:“斋长,今天教谕来没来?”
“应该没来吧,我没注意到。”一个生员呆头呆脑地回答。
“你什么时候注意到过教谕。”另一个人鄙视道:“教谕都在屋里转一圈了,你还能问别人怎么屋里突然安静下来了,然后把全斋人都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