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有归处 中(247)
符衷用两小时完成了所有标本储藏室的检查和维护工作,然后回到员工休息室里吃午饭。小七一直跟着他巡逻,它是个得力助手。符衷觉得报纸上没有登出有关这些巨大数量的标本的消息,多半是因为它们被极好地保护起来了。
给小七用鸡肉、花生米和牛奶拌了狗食,符衷去小食堂里打了一点菜。中餐咸得有点过头,难吃得要命,让他不得不喝了几大杯水。休息室里就他一个人,符衷也不知道仓库管理员在哪里。他利用下一次巡逻前空余的一小时在雪地里训练小七,小七很喜欢在雪里打滚,或者用鼻子拱雪。
下午五点,符衷下班。在执行部待得太久了,他还有点不习惯这个作息,以前他要夜训,往往晚上十点才能到家。符衷开车驶出南二门的时候,他没调转方向往东正门开,他得尽量避开内部调查科的视线。虽然没人跟踪他,但符衷觉得警惕点总比麻痹大意好。符衷在路上想着以前有夜训的日子,准确地说,他想起了有季垚在的日子。没有的季垚的日子在符衷这里没有什么记忆的价值。
他没回家,沿着金桐东路一直开到滨江公园,把车停在江边步道旁的露天停车位上,挨着一棵光秃秃的银杏树。符衷坐在车里喝他新买的一杯稀酸奶,那顿盐分超标的中午饭让他浑身难受。他选的这个停车位刚好能看见滨江公园的西侧门,目光越过一道以垂柳、山毛榉、日本花柏组成的林障,就能看到时间局指挥部大楼的尖顶。此时,几架漆着白色徽章的直升机正在楼顶平台上降落。
符衷将车子熄火,解开安全带,但没有打开车门。他一直坐在驾驶座上,拿起副驾驶位置上横放的几卷图纸,抽掉皮筋后把图纸展开来。
那是他当年设计的滨江公园原图纸,符衷手里展开的这幅就正好是西侧门节点的透视图,图上最醒目就是那座闻名遐迩的尖顶。那些垂柳和山毛榉都长大了,林下种满了连钱草和玉簪花,一到夏天就馥郁袭人、郁郁葱葱,江水从长满了美人蕉与芦苇的河滩旁流过,一直消失在两岸的楼房中。
他仔细研究了会儿图纸,这些图纸都是复印件,原件一直被他锁在书柜下面的抽屉里。符衷再摊开了总平面图,用铅笔圈出西侧门后面的一大片梯形绿地,然后在中间位置画了一个不规则多边形。他用笔尖点着纸面,发出笃笃的声响,目光在江对面的南洋杉的树冠顶端流连。
这块绿地上得添点什么东西,就像季垚曾经对他说的那样。符衷当初画图纸的时候,他设计了多个建筑都不满意,最后什么也没添,最后投标的时候居然中了。符衷一直觉得那块绿地缺了一些什么,每当他走到那里的时候,总要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匆匆离开,仿佛心有愧疚。他常为此耿耿于怀。
不过他现在知道该在绿地上添什么东西了。
符衷又画了十多页的建筑速写,期间他牵着小七在公园里逛了一圈,这回他终于没有再满怀愧疚地匆匆离开那大片的草坪。符衷收好纸笔准备回家的时候,他在公园里秋天时最吸引人的那条梧桐路上遇到了许多对情侣,大概这也是末日笼罩下不可多得的浪漫了。符衷牵着一只狗从这些人中间穿过,他尽量不去看身边那些甜蜜的风景,但他能闻到冰冷的空气中漂浮着糖果的味道。
一想到就是自己为这些情侣们创造了一条供他们抒发浪漫情怀的梧桐大道,而自己就亲自走在这条路上,符衷就觉得自己仿佛一个造物主。当一想到自己的情人正远在光年之外,那种退退涨涨的空虚和失落感就瞬间把他吞没了。符衷做了无数人的造物主,季垚又做了符衷一个人的造物主,但时间把他们隔开得太远了。
符衷绕回到西侧门,这里僻静,没什么人。他停住脚步,看着江对岸萧瑟的芦苇,和倒映在冰冻的江面上的星点灯光。周围更多的是黑暗,光线衬托了这种黑暗。符衷搓着手,一想到季垚不在身边,他就气得直跺脚。符衷狠狠吸气,冷空气一进入鼻腔,冻得他鼻尖生疼,眼眶忽得一下就湿掉了。
路过的老太太看到长得又高又帅的小伙子孤零零地站在公园门前一边跺脚一边抹眼泪,想说些什么,但符衷已经牵着小七急急忙忙地走开了。符衷一边朝停车的那棵银杏树走去,一边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但越忍越忍不住,最后泪珠子一颗接一颗往下掉。他想狠心把季垚从脑子里赶走,但他做不到,十年的暗恋和爱已经让季垚成为了他灵魂的一部分,而把灵魂挖走是不可能的。
他忽然不想回家,也不想去任何地方。长安太和那里不过是他的房子,那不叫家。他知道还要等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见到季垚,但等待让他始终心神不宁,仿佛心没有了归处,一直在漂泊,居无定所。
符衷突然想起季垚曾从后面抱住他,脸贴在他背上,说:“就像一个家一样,你爱我,我也爱你。”
那时候他多温柔。
符衷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他在梦里看到了落日和月光。他是被手机的嘟声吵醒的,从臂弯里抬起头来时,他的额头上留着几条红印子。符衷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看过时间才发觉半小时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晚上十点。符衷把头发抹到脑后去,从背包里摸出响个不停的按键手机,看了看来电人,接通了。
“小七,是我。”
“嗯。你终于回电话了。”符衷说,他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被压得酸痛的眼球,衣袖上还留着没干的泪渍。
岳俊祁没什么客套话:“留言我听到了,但忘了回,你看我这个坏记性。东西已经邮寄到你的地址那里了,其他的相关资料我会在电脑上传给你。”
符衷听着手机,低下头,捂着眼睛。他默然了一会儿,说:“谢谢你。”
“不用谢。信件袋里的文件一定要好好保存,那上面可是我花了不少工夫才弄来的公章,你可不能让这一切心血都付之东流了。”
“当然不会,我会好好利用它们的,我知道该怎么做。”符衷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他只是觉得很累。
岳俊祁安静了几秒钟,但从她那边嗡嗡的声音可以猜出她此时正在拥挤的城市主干道上。没准儿她正开着车出去跑任务,在无聊地等着道路疏通的空当抽出时间来给符衷通个电话。旁边的座位上放着刚从快餐店里买来的三明治和可乐,而且那家快餐店的门前很可能挂着“自从经济大萧条以来,本店全年无休”的吹嘘性招牌。
“我也要去跟队去北极了。”岳俊祁接下去说,“华盛顿时间局安排的专家组,我也是其中之一。”
符衷笑了笑:“人多力量大。”
岳俊祁又不说话了,她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符衷听她那边嗡嗡声稍微小了点,然后她说:“三叠没在纽约了,他被转送到了华盛顿,哪所医院我也不知道,过几天大使馆就安排专机护送他回中国。他的枪伤很严重,据说一颗子弹打到脖子,一颗打碎了脾脏,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杀手是奔着取他命去的。”
“三叠招惹了什么人?他之前得罪过谁吗?”
“我不知道,至少我听说的是没有的。有些屁事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发生了,谁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过这事是赏金猎人干的,我从黑网上看到了有人出高价雇杀手去执行一项代号为‘FOX’的任务,我其他又查到了些这样那样的小东西,估摸着这个‘FOX’就是代指枪击联合国高级官员。我已经把这事捅到美国警方那里去了,随便他们怎么搞吧,他妈的。赏金猎人只要任务没成功,肯定就被雇主杀掉了,这还用说吗?”
“这个雇主有什么狐狸尾巴吗?”
“没有,他隐藏得很好。”
“嗯。赏金多少?”
“1000万美元,出任务前就支付给了赏金猎人一半。”
符衷眨了眨眼睛:“这可真是笔大买卖。”
岳俊祁说:“剩下的500万就没有着落了,还是好好地待在雇主的腰包里。”
“确实,不过雇主也该为杀人任务没成功而苦恼很久了。三叠现在还活着,肯定对某些人来说极具威胁。这些人到底是谁呢?我们得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