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本无情,一时快意一时抛却,只是对难得之物更易生出几分珍惜之意。
尽管仪式做足也并不能保证猫此生顺遂,但仪式感的意义往往不在于实用,而在于区分“此刻”与“其他”。起码在收养猫的那一刻,是真心的,是特别的,是慎重的,是有意义的,是不同于寻常琐事的一件大事。
是一个承诺。
海楼说到这里,屈起两指捏住兜兜肉呼呼的脸颊,笑着打趣道:“等到安定下来的那天,我就去买上几条小鱼,穿柳裹盐,手写聘书,正正经经将你‘娶’进门,让你做我一个人的小猫咪。”
兜兜两眼一亮,顾不上捏住他脸蛋使坏的大手,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很快的,也许就是这个冬天,在天彻底冷下来之前。今年的冬天,不会挨饿,也不会受冻,我保证。”
海楼笑了起来,眼睛里有明艳的春光,怎么也消散不去。
“真奇怪,有时候我觉得你能听懂我说的每一句话。”
他伸手捞起兜兜,两手托举到眼前,直视着橘猫似琉璃一般澄澈的眼眸。
“你一定是一只最特别的猫。”他说道,“你会在月光下跳舞吗,还是会自己独自旅行?你是不是也会尾巴尖在沙滩上写诗,念一些无人能懂的猫愁?你会想要探究生命的意义吗,还是只想做一只纯粹的鱼干美食家?”
橘猫蓬松的尾巴微微卷曲,轻柔地扫过人类的手臂。
“无论如何,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朋友。”
说罢,人类将橘猫一把抱进怀里,拿住圆鼓鼓的猫爪子与自己击掌,丝毫不嫌弃爪爪里嵌着的灰泥。
“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契约成功。”
人类洁白的掌心上落下一枚灰扑扑的梅花爪印。
兜兜认认真真地凝视着那枚爪印,仔仔细细地品味这一个瞬间。
他的异想天开,他的奇奇怪怪,他的格格不入,皆被眼前的这只人类捕捉,并小心翼翼地包容。
他钟意的人类将他视为平等的对象,他们的想法不经意间在无形的空气中相互碰撞,擦出花火。
这个认知让兜兜欣喜不已。
他们之间是有联系的,就像两颗行星彼此牵引。
万物皆有引力。
喵呜,这是多么神奇的一刻。
就像是凌晨三点钟,万籁俱静的公园,一只猫凝望着高空悬挂的明月,情不自禁地嗷呜一曲。几乎是同时,远远的,有另一只陌生的猫也吟唱出声,轻轻和着拍子。
——喵嗷呜,谁能听见我呀?
——喵嗷呜,我听见了你。
多奇怪呀,人类。他们不断探索那星空以上、无穷无尽的未知宇宙,妄图寻找另一群能够思考可以交流的生命体,却从来不曾低头想一想,那些出现在他们身边的、再普通不过的生灵,是否也曾思考过今夜的星空如此璀璨。
何等的傲慢,何等的肆意,又何等幸运。
兜兜暗忖,自己也该早早备下礼物,开开心心地等着嫁猫的那一日。
冬天,很快便会到来吧。
他从来不曾喜欢过冬天。冬天,是无可躲避的刺骨寒意,是全力一搏方能获取的食物,是熬不到头的漫漫长夜,以及,被寒冷厚厚掩埋的死亡。
然而,一个没有严寒与饥饿的冬天听起来似乎也不再可怕。
兜兜忽的满心期待。
会有那么一天,最好是在某个难得灿烂的冬日晴天,他会对着他的人类念出最古老的猫咪誓言,正式宣布自己接管这只人类,从此刻到此生。他会分享他所有的猎物,喜怒哀乐,和从今往后的每一个冬雪夏雨。
会有那么一天。
……
只是,兜兜没能等到那一天。
对了,他想起来了,那是他生命中最后一个夏天,一个极其短暂的夏天。
……
原本温暖明亮的梦境逐渐扭曲,黑沉的噩梦铺天盖地袭来,扼住兜兜的喉咙,令他几近窒息。
兜兜停下呼噜声。他不安地抽搐几下,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惶惶不知今夕何夕。
海楼的意识海中,色彩斑斓的美好世界在剧烈的精神力暴动下碎成齑粉。他即时睁眼,将干燥温暖的手心覆上兜兜的眼帘。
手掌之下,带着湿意的密密睫毛怯懦地颤动着。
海楼平定心神,略等了等才挪开掌心,扶着兜兜起身坐好。
一朵柔软的白云拂过飞船,孤星已然近在咫尺。
一颗蓝色的、生机勃勃的星球。
他们在云层间下坠,先疾后缓,最后被孤星轻柔地拥入怀中。
然后是雪。
一片,两片,四五片……
无边风雪漫卷。
兜兜怔楞在原地。
恍惚之间,他以为,那个不曾降临的冬天终于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PS:“食有鲜鱼,眠有暖毯”,取自“穿柳裹盐,聘迎不苟,铜铃金锁,雅饰可观,食有鲜鱼,眠有暖毯,士夫示纱幮之宠,闺人有怀袖之怜”,大意就是主人郑重下聘迎猫,会给小猫咪准备铃铛项圈等玩具饰品,提供小鱼干和猫窝,让它们住在金贵的蚊帐里,时不时抱在怀里撸。可见古代的小猫咪地位还是可以的。有很多猫奴的典故都是读书人传下来的,大抵是因为读书人藏书多,为防老鼠咬书,会特地聘请猫咪上门。
这种仪式感慢慢地就消失了,大概是因为猫的作用已经改变,当代家庭(尤其是城市家庭)已经很少有专门养猫抓老鼠的需求(不过其实最会抓老鼠的不是猫,而是某些梗犬,狗拿耗子并不是多管闲事,嘘)
PPS,关于聘礼相关,只做趣谈,不代表作者意图输出任何观点,也请不要发散到现实的礼金之争
PPPS,这章因内容关联性原因字数较少,争取下一更字数多多多一点,抱歉
第110章 恒夏之地 我是你的贴心小——创可贴!
兜兜一行降落于孤星的北半球, 某片名为恒夏之地的小型大陆,也是孤星上面积最小的大陆。
恒夏之地独立于其余大陆,孤独地躺在汪洋怀中。从地形上来看, 它长而圆润,两头尖翘, 又因其地表覆盖着独特的稀有矿物,通体呈现出漂亮的浅粉色。从高空往下俯瞰,恒夏之地就像是落在蔚蓝罗帷上的一片桃花瓣。
时值仲冬,恒夏之地堪堪落下今年的初雪。据飞船内部广播通报称, 这也是近五十年来,恒夏之地下的第一场雪,可谓奇景。飞船降落时, 地面已浮着薄薄的一层积雪。访客们从舱内涌出,自舷梯而下, 脸上挂着难以掩饰的好奇和兴奋。前来接应的地勤人员奔走如飞, 脸上亦带着几分激动之色。
兜兜身着一袭风衣, 白底金纹,十分张扬的配色, 穿在他身上却衬得人更加肤白灵动。风衣衣摆很长, 一直垂到他的小腿肚。这是海楼特地为他挑选的战袍,用以遮盖他屁(股)后头那条不安分的毛尾巴。风衣还带兜帽, 可以完美掩饰兜兜那对时不时冒出来的小耳朵。
风衣的遮掩效果极好, 只是兜兜并不习惯穿着这般宽松的衣服, 走起路来摇摇摆摆, 恍若一只迷路的帝企鹅宝宝。他的筒靴踩上地面, 发出嘎吱嘎吱的动静。缩在温暖鞋袜中的脚趾头不安分地舞动两下, 大脑还没能真切地感受到冰雪带来的温度变化, 身体已经不可自已地打了个寒颤。
海楼适时伸手,搀扶着兜兜稳稳超前走去。他今天为了配合兜兜的着装,特地挑了一件不起眼的暗色短款皮衣。皮衣剪裁得当,很能突显人类傲人的身材,只可惜他走在帝企鹅宝宝的身旁,活生生变成一只颓丧的帝企鹅爸爸。
兜兜被自己脑海中勾勒出的企鹅父子形象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一不小心吞下一大口冷空气,激得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海楼停下脚步,无奈地看着兜兜将鼻涕蹭到自己的衣袖上。好在衣料是高密度防水防尘材质,只需轻轻一掸,不会留下任何污渍。
兜兜蹭完之后才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行为不妥,羞得两只猫耳朵唰地一下跳了出来。海楼眼疾手快,立刻扯过兜帽盖住了兜兜的脑袋。
真奇怪,他还是一只真正的小猫咪时从来不会有这些多余的羞耻心。兜兜红着脸,拽上海楼继续往前走,两只耳朵飞速抖动,将兜帽顶得咚咚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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