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认真思考显摆的必要性。
不,必须让这个凡人跪服他的神力。
他大步流星地走去前院,蔺竹正跪在地上敲桩子。
“不高兴你来啦,”书生笑眯眯让开:“你看我准备了什么!”
“当当当,一个秋千!”
解雪尘:“……”
他绕着秋千转了一圈,表示满意。
“刚才听见你在后院搬东西,很辛苦吧,”
等一下,不是我亲手搬……
“你先休息,我好几天没温书了,晚上又得费些油灯。”蔺竹拍拍肩,给他端来一杯水:“晚上睡觉不用等我,我看困了可能就在书房睡。”
男人睁大眼睛想拦他,后者已经跑的没了影。
此刻万籁俱静,书房点起了灯,前院黑漆漆一片,在月光下都显得清冷寂寥。
魔尊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一个人摸黑坐在了秋千上。
没有人注视他,没有人评判他。
自由自在,荡秋千玩一会儿也没关系。
一开始还只是坐着发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晃来晃去。
今夜并没有风,他眉头一皱,便有强风从后背推起,越荡越高。
怎么一瞬间的摇晃推放,能这么好玩?
他忍不住笑起来。
蔺竹正在书房临帖,屏气落笔刚写了一撇,听见轰的砸地声。
“哎?!”
他扔笔冲出去,看见大个子飞进菜畦里,秋千架崩了一地。
魔尊黑着脸站起来。
“我的锅!!”蔺竹冲回去拿锤子长钉:“我没搭结实,你受伤了吗!!”
再跑回来,秋千已经复原了。
不仅修的完好如初,旁边还新增十个深木楔,就是台风天荡秋千都绷不断。
蔺竹突然反应过来,怔怔道:“你……会术法?”
他早就猜到一些,但觉得荒谬,没有深想。
直到此时此刻,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
解雪尘很满意他的惊讶表情,一翻手掌中燃起烈焰,黑夜里映的目光灼灼。
凡人,明白自己位置了吗?
蔺竹如石像般呆愣许久,再回过神时就往回跑。
怕了?
男人露出得胜后的嘲讽笑容。
他终于看到他本应有的畏惧懦弱,居然只是因为这么一小撮火。
书生很快跑回来,手里捧了个不知哪儿来的泥团子。
他眼眶又红了,声音发颤。
“你能复原秋千,能不能复原这个?”
“这是我妹妹给我画的画。”
“她第一天学会握笔,画的就是我们一家,转天就发了洪水。”
“我快要记不得她的样子了。”
解雪尘皱眉看他,终是接过了那个被存了十年的烂纸团。
他低头掰开纸团,后者早已陈朽,掰开时还散出一股霉气。
可魔尊只是双指按着纸团,如抻开画卷般往旁侧抹开。
那纸团便开始回溯时间。
霉菌消散,湿痕重干,所有皱褶叠痕都有生命般开始自发收缩。
颜料色彩重新浮回纸面,歪歪扭扭画着圈点,如同有孩童再度执笔乱画。
四个人手拉着手,芝麻大的眼睛下面是大大笑容。
蔺竹在一旁看到失色,重新接回完好无损的画纸时泪直直淌下来。
他猛地呼吸过来,用力抱紧男人。
“谢谢你,”他吸了下鼻子,声音发堵:“谢谢你——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做梦都没有想到。”
耳侧终于传来极好听的低沉声音。
“不用谢。”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1-
解雪尘自母亲死后,从未被人抱过。
也有下属主动送上歌姬美妾,一并被扔去喂坐骑了。
他厌恶有人碰他。
但被蔺竹抱着,感受直白又纯粹的感谢,是另一回事。
蔺竹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冷不丁反应过来:“原来你会说话?”
“不然呢。”
解雪尘凉凉道:“你再喊我一声不高兴,我就把你变成四饼。”
书生白着脸笑得特别尴尬:“那个……呃……”
他们原本算熟,一开口说话,像是又得重头认识。
解雪尘的声音其实很好听。
犹如寒泉穿山而过,疏朗开阔。
他在他面前显了一手,凡人与魔尊的差距骤然拉开,变回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解雪尘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
准备看书生大惊失色,自己一走了之。
蔺竹先捧着画回书房里仔仔细细用布包好再压进书堆里,保证干燥不变形了,才又出来同他乘凉说话。
“你给我也变一个秋千呗,我们一起荡。”
男人照做。
他同他坐在同一个丝瓜藤下,摇来荡去。
“所以,你是道士?”
“不。”
瞧着世外高人,可能有什么仇家。
蔺竹自觉地没有多问,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解雪尘。”
提到这三个字时,魔尊心里涌起一刻低落。
解家妻妾成群,一百多个孩子满地乱跑,名字都起得威武不凡。
唯独他娘亲几乎难产,求了父亲的恩典,亲自起了这个名字。
与其说是雪尘,还不说叫血尘。
起码后者张扬恣意,也应了他黑袍溅上的血。
蔺竹在月光下看他的表情,嗅出什么。
“你不喜欢这个名字?”
“你见过雪尘吗?”
男人忽然笑起来,像是早已释怀一般,用低冷的声音慢慢讲。
“雪落在树上的时候,还是白的。”
“可如果全都堆砌在地上,便成了尘。”
“泥泞肮脏,卑微含混。”
他娘无数次劝他隐忍温顺,在一众族人里千万显得微小,不要出头。
做雪,做尘,恐怕融了更好。
“怎么会呢。”蔺竹摇头:“你一看就没有读过书。”
他扬起笑意,清朗长吟。
“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
“你听一听,你娘有多爱你。”
“这是什么?”
“是王介甫的诗,咏的是杏花。”蔺竹温和道:“诗里的傲气和你很像。”
“我猜一猜,你是不是春天生的?”
“……”
解雪尘从未听过这诗,仍拧着眉头。
“我不信。”
“她若是这个意思,为什么不叫我解杏花,解风吹?”
蔺竹爆笑出声。
这么一笑,倒是化解了方才的几分生疏。
解雪尘不想理他说的歪理,心里却还是记了他念过的诗,哪怕那像是胡诌来的。
但还是停下秋千,站起身来看他,用回君主般的倨傲口吻。
“你毕竟救了我的命,想要什么直说吧。”
蔺竹抬头瞧他,好奇道:“那你既然伤好了,还打算住在我这吧。”
“大概呆一两年就走。”
他贸然回魔界,可能会引来杀兵。
要回去,就等到功力大成了再去,把新仇旧恨了结干净。
“那刚好,我明年春日要去京中赶考,今年还得到处攒钱,想法子凑够盘缠。”
“今晚月亮很圆,你陪我把屋顶补了吧,泥瓦我都备好了。”
解雪尘没有动,语气微妙。
“你不想许愿?”
他哪怕久居魔界,也听过许多人间的漫谈。
有南柯一梦,有田螺姑娘。
此刻他在这里,眼前人便是索要黄金千斗,也能即刻兑现。
蔺竹表情变了。
他终于认真起来,深深地看了解雪尘一眼。
口吻不再轻快。
“我要的,你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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