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却这些忧虑,贺观棋打心里愿意带着螺螺。正如螺螺所说的一样,一个人去遥远的京城确实有些孤独,有螺螺在,至少他好受一些。
赵思勰派来的人如约来了。螺螺自告奋勇替他把包背在身上,率先跑出家门。贺观棋慢悠悠的跟在后头,将门锁了起来,钥匙放在了婶子那里。
他站在紧闭的门前,没有急着上车离开,抬头凝望着住了十几年的小屋久久不语。
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如果明年秋闱高中,紧接着就是次年的春闱,若他登科进入朝堂,怕是没有机会再回到这里。
他在这个地方长大,这里承载着儿时的全部记忆,突然要远走,即使是贺观棋也不能免俗的伤感。
螺螺不懂他为什么还不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贺观棋回神,转头对上螺螺问询的目光,摇头轻声说:“没什么。”
螺螺却忽然明白了他的想法。因为贺观棋的表情和自己当初下山离开仙人哥哥的时候很像,那会他也是一样的失落难过。
“以后还是能回来的。”螺螺安慰他,“你这么有才华,前面的路才更重要,我会陪着你的!”
他的话让贺观棋惊讶。
因为贺观棋一直以为螺螺是不通人情世故的,想不到他原来也有洞察人心的时候。
“你说的是。”他轻轻点头,抬头最后一眼凝视草屋片刻,这才转身往村口走,那里有接他们的车。
早前他就已经告知了几位交好的同窗要去国子监的事,同窗们虽然羡慕,却并不嫉妒,反而欣慰。在他们看来,贺观棋的才华完全匹配得上国子监,能去那里读书才不算辱没了他。因此他们相约着一起来送他,几个人凑了些银两,让他当做盘缠。
贺观棋无论如何不肯收,可最年长的那位却恳切的说:“子徽,我知你清高,不肯收受旁人的恩惠。可咱们同窗近十年,彼此情谊深厚,有些事你不必看得太重。”
“这钱说来并不是由着你挥霍的。须知京城天高路远,你去了后不免要应对许多人情往来,倘若没有银钱傍身打点,恐怕寸步难行。”
国子监中贵族世家子弟众多,贺观棋纵有万般才华,可身世背景单薄,到了那里如果没有足够的钱财,当其余人相约茶楼饭局的时候,他若不去便是不合群,手头有钱,也不用太委屈。
贺观棋还年轻,平生最讨厌这种往来,可他也明白,有些事不是清高能解决的。
所以,他沉默片刻后,终于还是伸手接下了沉甸甸的荷包。
“陆兄,大恩不言谢。”
“明年秋闱,我们约好在京城见。”
几位同窗悄悄抬着袖子擦拭眼泪,却又异口同声说:“君子一言,定当赴约。”
螺螺跟在旁边,有些羡慕的看着他们。他想起了自己山上也是有很多朋友的,山上出来两个多月,他真有些想念他们。
贺观棋在同窗们和村子里的各位叔伯目送下上了车,车轮缓缓前行,渐渐驶离远。
螺螺趴在小小的窗户上,扭头看着榕树村越来越远,心里也慢慢地有些难过。虽然他在村子里不久,可村里的人对他很好,尤其是那些干娘们,真是待他好到心坎里,他也很舍不得。
直到再看不见村口最高的大榕树,螺螺才收回脑袋。贺观棋静静地坐在他身边闭目养神,螺螺悄悄地考过去,把头放到他的肩上,拉着他的衣襟小声说:
“我们以后还回来吧?”
贺观棋睁开眼,过了一会儿才抬手,轻轻地环住螺螺肩膀,轻声应道:“嗯。”
即使是坐车,京城也实在太远了,他们一路走走停停不敢耽误时间,也足足花了快二十天的时间才到目的地。
“贺公子,前头就是国子监了。”赶车的小厮跳下马车掀起帘子对着贺观棋说道,“我家老爷的意思似是,让您先去拜访一下那位严祭酒,他会给您安排。”
贺观棋轻声道谢,带着螺螺缓缓下车。
螺螺站在国子监门口,仰头轻声惊呼。这地方实在恢弘气派,连外头雕刻的石狮子都透着三分威严,震慑着所有意图不轨的宵小。
与赵思勰派来护送的小厮道别,贺观棋却无心打量周围,风|尘仆仆赶路二十天,他着实累了。只想赶紧去拜见那位祭酒大人,然后寻个地方住下来,好好休养一番。
怀中揣着赵思勰的信,贺观棋跟在引路官后头来到严祭酒的住处,彼时刚好是傍晚,那位严祭酒有空,亲自接见了他。
螺螺不敢乱动,乖巧安静的站在贺观棋身后,尽心尽责扮演着一个合格的书童,生怕给贺观棋惹麻烦。
严祭酒据说年逾四十,可面上无须保养得当,看起来像是三十出头,儒雅端方,看起来不是那刁钻刻薄之人。
他看了赵思勰的信件,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贺观棋,深觉此人确实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当下就鼓励了他几句,让他安心在此读书,日后好报效皇恩。
贺观棋神色恭敬,一一应下,分明十分疲倦,却没有露出半分不满。
严祭酒与他说完话,目光在他身后安静站了许久的螺螺转了一圈,点头又说:“你这书童不错,果然物似主人。”
贺观棋一愣,回头看了一眼,接着义正言辞的说:“大人,这位不是学生的下人。”
“他是我的表弟。“
严祭酒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原来如此,你们兄弟形貌倒是极佳。”
他顺带着又把螺螺夸了一回,像是想起什么,又道:“你应当也知道,国子监也有不少官宦之子,有些事也不用我特意提醒你。”
“真要遇着他们就绕着走,凡事能忍就忍,不要冲动逞能。”
尽管他说得委婉,却也几乎明示了国子监有些二世祖惹不得,贺观棋明白,连连道谢。
严祭酒知晓他们一路奔波,也没拉着说太多,又交代了几句后就让人领着他去自己的厢房住着。每个国子监的学生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虽然地方不大,可好歹有个住处。
第10章 田螺篇
第十章
因着他们的房间太小,螺螺于是每晚只能和贺观棋同床睡觉。虽然他实际上还是更喜欢在水里休息,但这毕竟不是自家,房里也放不下那么大的缸,他也只能勉强将就。
贺观棋起初也不习惯与他同|眠,好在螺螺睡相很乖,而且体温也比常人略低,两人躺在一起正好能缓解夜间的燥热。虽然眼下已经立秋了,暑气却还未完全消解,恐怕仍然要热上一段日子。
清晨第一缕熹微晨光从窗外照进来,贺观棋已经起身洗漱完毕整理好衣冠,确认东西没有落下后,弯腰提起书箱踏出房门,同其他已经起身的学子一起,犹如鱼入海缓缓涌入学堂。
国子监不愧为天下第一院,就会占据了整个京城半条街,要不是有人领着螺螺肯定会迷路,他不敢乱侃也不敢乱走,只能老老实实跟在贺观棋身后。
此时贺观棋已经换上了国子监统一发放的学生服饰,藏蓝色的衣袍,黑色足靴,头上还包着同为藏蓝色的方巾,更趁他温润儒雅。
螺螺则换了身青色短打衣衫,脑后梳着双垂髫,皮肤白白软软,配着那对圆圆亮亮的大眼睛,十足像个合格的漂亮小书童,任谁见了都会眼前一亮。
踩着清晨阳光,他们亦步亦趋的赶往广文学堂上课。国子监的学生都是各个州县选出来最拔尖的,因此谈吐气概不是寻常学子可比,其中又有许多京中达官贵族子弟,是以放眼望去,遍地都是青年才俊,谁也不输谁。
螺螺睁着眼睛悄悄打量了一圈,目光又投回到贺观棋的身上,暗自点头。
嗯,果然还是贺观棋最好看!
尽管大家穿了一样的衣服、做一样的打扮,但仍然无法掩盖贺观棋的光芒,他站在人群中,不需旁人费力找寻,几乎一眼就能瞧见他,真真配得上一句“芝兰玉树,品貌俱佳”。
贺观棋不知他心中所想,眼看着到了学堂门口,他仍旧不放心的在学堂门口又将出门前说的话叮嘱了一遍。无非就是让螺螺不要乱跑,而后又从兜里掏出一包粽子糖,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让他等着自己放学,见螺螺好好点头,这才踱步走进教室寻了位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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