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
容华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狼,转头便要呲牙,却被对方一把捏住下颌!
君寻故意凑近,压低声线,缓慢道:“寸、步、不、离,这四个字什么意思,还需要为师来教你么?”
容华的动作骤然僵硬。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感官都离他远去,唯余君寻说话时扑面而来的热气,与眼前不住开合的、那双褪色花瓣一般的薄唇。
所有的血液都开始逆流,冲向容华头顶,他身上所有的毛发都要竖立起来,疯狂叫嚣着“太近了!”,可抗拒的话却卡在喉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
毕竟还是少年。
哪怕容华命途坎坷,十六岁的年纪便已尝遍人间苦辣,哪怕他再冷静沉着、再善于伪装心绪,他也是个少年。
看着对方的脸越来越红,整个人直接蜕变为一只煮熟的虾子,君寻目的达到,终于松手,心满意足地直起腰来。
趁着容华未曾回神,他反手从衣柜中抽出一套长衫,向他一抛。
红影扑面而来,容华条件反射伸手去接,却不料被温暖香气罩了满脸。
终于回神,便见君寻推开竹室后门,向外走去。
他几乎是本能一般举步跟出去的,待反应过来,又开始在心里唾弃自己立场不坚,竟如此不禁撩拨,两年的屈辱折磨都抛到脑后了么?
……居然能想到这种新法子折磨自己,君尽欢果然阴险!
隽秀少年满脸纠结,一双琥珀似的眼眸看天看地看脚尖,就是不看君寻,最后又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再度冷下来,摆出了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君寻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了会,终于移开了目光。
适才明月尘的诸多叮咛中,曾提到过寒涯谷的构成。
当年太华祖师捡到幼年君尽欢,便着手改造莲华峰。
谷中冰潭乃是由他引来一条灵脉积聚而成,又为了君尽欢疗养方便,特意将冰潭之水引流至刻了净化阵与聚灵阵的水池。
君寻站在冒着寒气的冰池边缘,盯着水中若有似无的灵力丝线,心道原身这双眼睛属实厉害。
非但能看到各类能量,连各路阵法招式都能一眼发现弱点所在。
如此厉害的眼睛,唤其神瞳都不为过,又为何会被那黑影称作“妖瞳”呢?
他摇摇头,褪下外袍,踏入池中。
几乎能够将人血脉冻结的寒池,于身负火毒的君寻来说,不过是处清凉些的泉水。
不过正好,趁着明月尘刚刚行完针,火毒最沉寂的时候,他准备好好研究一下悬浮识海的那枚紫珠。
君寻可还记得,他一拿到这东西,就无意识接连冲破三重封印。
火焰几乎撑爆仙脉的剧痛让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具躯壳恐怕根本无法承受六道封神印尽数解除时爆发的紫焰。
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他极有可能会当场炸成一朵烟花,死无全尸。
灵识沉入识海,君寻来到紫珠面前,却见它表面缭绕的火焰比起初见减弱不少,隐约露出半透明的内核。
似乎有什么影像被封印其中,缭乱飞快地闪动着,即便穷极目力,也无法辨别。
君寻略一思索,灵识伸出手指,试探着点上了紫珠表面。
识海景象顷刻飞旋,他只觉神思空白一瞬,已然置身一处奇异空间。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莲池。
叶是似雪的纯白色,皑皑无瑕,脉络中隐有光辉流动,目之所及,无穷无尽。
天穹如墨,空旷冷寂。
可堆雪般的荷丛中,却间或点缀着琉璃质地的水晶花苞,清辉耀目,仿若群星降临。
眸光再向下,却见荷叶之下并非池水,反倒翻腾涌动着无尽云雾,衬着花苞柔辉,反倒更似星河。
君寻默默看着,胸腔却莫名涌上一股暖流。
*
容华抱着怀中布料柔软顺滑的长袍,盘膝而坐,准备入定修炼。
可那股混着草药味的香木焚烧气息却好似专要与他作对,一呼一吸间,充斥鼻腔,扰动心绪。
他烦躁睁眼,索性盯着池水中仅着一层薄衫的美人发起呆来。
君尽欢生得过于白了。
寒雾升腾间,几乎将他衬得有些透明,若再贴近些,是不是能看清肌肤之下的青色血管?
容华的视线落在君寻覆目的白绫之上,眉头轻蹙,又想,君尽欢的眼睛为何会是紫色?
他活了这么大,还从未听过世间会有人生出一副紫瞳。
莫非这便是他一直装瞎的缘由么?
池水由冰潭边缘引出的竹槽缓缓流下,激起碎玉一般的回响。
溅起的水珠洇湿了美人鬓边碎发,湿漉漉贴在颊边,衬不出丝毫血色。
容华又望向波光潋滟的池水,正腹诽君尽欢怎的这次泡了恁久,正常人哪经得住这么泡——
便见一只手臂缓缓由水中探出,活像一截新出水的细藕。
与此同时,整座山谷中忽而风云变色,寒风骤起!
破水之声乍响,容华怀中一空,再抬头时,叠叠红浪漫入整片视野,张扬灼目,风姿飒沓。
就在君寻挡在容华面前的瞬间,万千剑影裹挟霜花雪片袭面而来,铺天盖地,竟虚实难辨,无从闪躲!
君寻轻笑,指尖一动,无尽意舒展而开,瞬息化作金翼长弓。
红衣青丝张扬如翼,似要羽化而去,他却仍旧自若,搭弓拉弦,月华箭镞对准旋风中一点寒芒——
指尖放弦,流光一隙!
“叮——”
锋芒相撞,铿锵之音响彻天地,所有令人目眩的幻影收归一点,落上来人锋锐无匹的剑尖。
君寻视线落上风雪之后的挺拔身影,唇角微勾:“师兄,承让。”
对面男子眉眼锋利,仿若一柄出鞘利剑。如此冰冷迫人的气势,唯有问道峰主谢疏风。
一招被破,谢疏风却不见丝毫气馁,扬剑再发:“再来!”
第二剑远不如方才声势浩大,本有些疏懒的君寻却整肃神情,认真起来。
正所谓,仙者修形,圣人修意。
谢疏风久居仙人境顶峰,又一心钻研剑术,将臻化境,君寻已由他这一招中觉出了“意”的存在。
剑意无匹,一往直前,世间万物不可撄其锋芒!
连双眼都没能立即发现这一招的缺陷,这种久违的危机感,却令君寻全身筋骨舒展,无比快意。
他索性闭眼,金弓舒展,光弦绷成满月,只向着直觉所指,铮然放箭!
“锃——”
光箭与剑锋错身而过,刮擦出激荡灵魂的长吟。
容华下意识捂住耳朵,双眸大睁,但见谢疏风长剑直指君寻咽喉而来,眼看便要刺入皮肤——
剑尖骤停,去势瞬折,唯有卷挟的劲风荡起沿着君寻精致肩线垂落的青丝,却终究未能再进半寸。
终究是棋差半招,失之毫厘。
剑意散尽,谢疏风抬起左手,抹过颈侧被光箭刮出的细长血痕,干脆道:“我输了。”
语毕,他收剑入鞘,就着寒池边摆放的桌椅一坐,开始拧眉深思,似是又有所悟。
果然是不折不扣的剑痴。
对招过后,君寻已对谢疏风格外欣赏,见他如此,也不出声催促,只挥手召出美酒佳酿,拉着容华边喝边等。
半晌,谢疏风终于动了。
君寻斟了杯酒,推至他面前,笑道:“如何?”
谢疏风点点头,接过玉盏一饮而尽,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寒眸终于转向君寻,缓慢道:“……你从前不喝酒的。”
君寻单手托腮,漫不经心勾唇,笑意被张扬红衣映得分外醒目灵动:“哦?那我从前如何?”
谢疏风抿唇,却没有立刻回答。
小师弟自小喜着白衣,干净得仿佛脱身冰雪而来,不太像人,倒像端坐神龛的娃娃。
他天生话少,二人同处太华这么多年,与小师弟的接触却有且仅有入门时一次切磋。
此刻对方倚着桌案,看似懒散无状,背脊却始终笔直,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利刃。圆润整齐的指尖却转着杯盏,于酒液激荡间染上湿意,仿若被雨水打湿的海棠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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