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妄一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来不怕圣僧师父笑话,本王从小就用不惯筷子。”他哂了一下,“兴许,是没人教的缘故。”
惑心一怔,想起他幼时经历,心里一阵酸楚。
见他又夹起一条鱼,竟生出一种冲动,犹豫着是否开口之间,却听沉妄轻笑起来,抬眸看向他,道:“看在本王唤圣僧一声师父的份上,不如师父来教本王用筷罢?”
惑心愣了一愣,便起身来到他身后,缓缓伸手,将他的手,拢在了掌中。青年君王的手修长骨感,冷如冰石,这感觉亦是熟悉的,仿佛他曾此般握着他的手,握过千百回。
他可也会这般待他的其他弟子?
沉妄盯着他苍白优美的手,心间徘徊的却是这一念。
惑心如梦初醒,拢紧他的手,将他手指轻柔勾起。
“是如此......食指在此,中指在此,王上,可记住了?”
沉妄点了点头,却在他手指放开时,夹起一条鱼,手指故意一松。“啪”,鱼再次掉入碗中。
惑心:“.......”
沉妄勾起唇角:“似乎还是不会呢.......圣僧师父,喂本王罢。”
“.......”惑心脸上一热,“王上这是又拿贫僧逗趣了。”
忽然船身似被一道大浪抛起,一阵震荡。惑心脚下不稳,险些摔出窗外去,被沉妄眼疾手快地捞回来。
桌上碗碟噼里啪啦摔了一地,惑心因惯性跌到桌上。
沉妄一手撑着桌面,低眸看着他,船舱里风灯摇曳,灯光淌了桌上人一身,愈发动人。
“浪有些大了,圣僧可会晕船?”
惑心摇摇头,见他盯着自己,眼神幽幽,隐隐绰绰的暗流汹涌,似藏着一种欲望,却瞧不分明,只让他恍然觉得,自己便是这餐盘中的鱼,随时会被沉妄拆吃入腹,一时脊骨都有些发软,又立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慌忙撑起身子,偏偏船上又是一晃,他还未站稳,一下又撞到沉妄怀中去。
满鼻皆是男子身上魅惑的幽香,他一时胸口发涨,脑中发晕,竟呆在那里,依偎在他怀中,没有伸手将他推开。
美人在怀,沉妄顺势一手扶住了他的腰,小心翼翼将他扶稳,一手掀开了窗。
展目望去,见海上波涛汹涌,北面一道黑烟冲天。
惑心站稳身子,也瞧见了那烟,问:“王上,那烟是......”
那是海上遇难船只惯用的求救之法。
莫非是海寇打劫?敢在他的地盘作乱.......
他眼神一凛,走出船舱,命人转了舵向,朝北面行去。
行了不多路程,船行入了一道狭长海峡,两侧峭壁高耸,海水湍急,水面之下似也暗礁密布,船身上下起伏。
但闻前方传来阵阵呼救之声,抬眸望去,只见峡谷中出现了一座礁岛,几个衣衫破烂之人抱着礁石声嘶力竭,不知是遭遇海难的渡客还是渔民。
“去,救人。”沉妄吩咐道。
几个水卫立即系上绳索跳下去,将几人救上船来。几人哆哆嗦嗦,似因受惊过度丧了心智,缩在一处,四下乱看。
广泽喝道:“尔等西海之民,还不拜见西海领主!”
“西,西海领主?”
那几人一听,只如见了厉鬼一般,浑身抖如筛糠,有一人惊恐万状,甚至跳起来要跳回海里,被侍卫一把拦下。
惑心心下叹了口气,知晓百姓对他误会良多,其实只要瞧那水卫们训练有素的救人便知,他绝不是第一回 施救了。
沉妄倒似并不在意,只是冷笑了一声:“他要跳,便由他跳,拦着作甚?”
“鬼.....有鬼!船上有鬼!”
听见那要跳海的人嘴里不停喃喃,惑心问:“你说什么,船上有鬼?”
那人抱着胳膊,蜷缩一团,左右张望,状若疯癫:“鬼,鬼!船上鬼吞人了!”
沉妄眯起眼,看向那瑟瑟发抖的几人:“他说的话,是何意?”
那几人被他一看,更是噤若寒蝉。西海领主的恶名深入人心,惑心无奈上前,扶起一人,道:“王上既然肯救你们,便是有善心之人,你们不必如此害怕。”
“回,回王上,”其中有一个抱着小儿的妇人,满脸是泪,战战兢兢开了口,“我,北海战乱,我们是举家坐天舟来西海避难的,谁料,半途中船上闹了邪祟,我们惊慌之中跳了水,被海流冲到了此处。亏得遇见了王上,不然我娘俩.......”
沉妄看了她一眼,面无波澜地挪开目光,却对广泽道:“寻个船舱安置这母子。”
其中有个中年男子,爬到他身前不住磕头:“王上可否去救救小民家人,小民家人还在那艘天舟上!小民,小民愿将全副身家供奉给王上.......望王上施以援手!”
所谓天舟,便是越洋的大客船,往来大洲之间,一年也便只有两趟,票价极其昂贵,在这乱世间却仍是供不应求。
因他也是乘天舟来得西海,便再清楚不过,西海领主虽然令人闻风丧胆,可也正是因着西海有他这尊煞神坐镇,海寇们不敢肆虐抢夺,故而来西海避难之人,这几年多得数不胜数。
若未曾接近他,也便罢了,现在朝夕相处,再闻得他的恶名,惑心便只觉心疼怜惜。
“你说的那艘天舟,是在何处?”沉妄又问。
“回王上,昨,昨夜暴风雨来袭,小民也不知自己被海流卷了多远,兴许,兴许出了这海峡,便能瞧见!”
见船越深入海峡之中,天色便愈发阴沉,阴寒之气也愈发浓重,惑心想到什么,从怀中取出那盒从渤国公主船舱里拿的胭脂,以线香点燃,便见一缕烟果然直朝峡谷中飘去。
未过多久,天色已然尽暗,峡谷之内的海域浓雾弥漫。惑心蹙起眉心,若是如寻常清晨午夜时分大海上常见的那种雾气,便也罢了,可此时这海雾,浓稠得宛如乌贼吐墨,令人仿佛置鬼域,船辨不清航向,自是寸步难行。
再看那缕烟气,也已融入了雾气之中,不知飘往何方,竟是失去了追踪的方向。但见那雾气之中,似有人影隐隐绰绰,时隐时现,他更是心觉不详,当即便从怀中取了符纸出来,道:“王上,请回船舱中去,此雾恐有蹊跷。”
沉妄眯眸看着四周,一手握紧了腰后弯刀:“无妨,本王不惧,便在此护着圣僧。”
惑心想起墓宫之下那一幕,虽不知他额心缘何会有印记闪现,但的确是驱走了那邪祟,这西海领主身上确有些不寻常之处,便也没有多言,只将写满了经咒的符纸在身周铺了一圈,盘腿坐在了其中,将上衣褪落至腰间,露出背脊。
但见他口中诵念有声,雪白背脊之上,隐约有一朵金色曼陀罗和围绕着曼陀罗的数圈梵文符咒浮现出来,淡淡金光染上他一头白发,显得整个人圣洁无比。
灵湫远远瞧着那人影盘腿打坐的熟悉姿态,眼中云深雾浓。
多少年了,才终于得以再见师尊此般模样,他却仍无法走近。
目光落在沉妄身上,他不禁捏紧胸前玉佩。
沉妄目光正凝在惑心身上,看着他衣衫半褪,闭目端坐之姿,脑中却尽是梦中旖旎景象,腹下隐隐燥热,连置身何地都快要忘了。如此痴瞧了半晌,见惑心额角渐冒细汗,脖筋绷紧,身上微微泛红,方觉有些不对。想了想,才蓦然意识到,他一个尸鬼,会被桃木灼伤,何况身上这些镇鬼驱邪的经咒?
他立时弯下身,将人扶抱起来,压低声嗓,道:“别念了!圣僧不痛么?”
惑心怔忡睁眼,痛,自然是痛的,可他早已习惯这痛楚,只要表皮无创,倒也不是不能忍耐。倒是眼前的青年,似是吃痛了一般,眉头紧蹙,甚而眼底泛着些许恼意。
莫非是.......在怜惜他?
他心底里一时柔软暖热,摇摇头,表示自己无碍,见周围雾气褪散了不少,就在近处,一个庞然大物隐约现出轮廓来,不禁眼前一亮,指向那处,道:“王上,你看。”
沉妄转头望去。
先前雾气深浓,他们看不见这船竟然距离如此之近,眼下乍一看见,只觉这船似突然凭空冒出来,在黑暗的海面之上,宛如一只静静蛰伏的巨兽幽灵,没有半点灯火,黑幽幽的泊在那里,显得万分诡谲,万分阴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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