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炀荣升阁主后,诸多事务缠身,不能同以前那般总和阮鲤儿粘在一起,也没得精力去照顾阮鲤儿的敏感心思。往往同床修炼过后,殷炀便和衣离去,只留阮鲤儿独自面对漫漫白日以及接连窜入耳门的流言蜚语。
一次殷炀受伤卧床,意识不清,阮鲤儿心煎难安,伏在床边照料,几日几夜都未敢合眼。实在熬不住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就见殷炀拽着自己出门。阮鲤儿担心他的伤势,叫他莫要走动,殷炀只说没事,径直往山下去。
到了山下一处密林,殷炀从怀中取出一只银囊丢给阮鲤儿,严肃道:“前些日子师父为我说了一门亲事,好歹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这些权算作遣散费,拿去过活罢。”
阮鲤儿怔在原地,凝视着殷炀的面容,半天才挤出一句:“不是说要一辈子待我好?怎的就变心了?”他是曾听说过殷炀要定亲的风声,之前都不以为然,现今才发觉原是自己迟愚了。
“鲤儿,你也知晓我的境地,我如今已是阮嵛山的阁主之一,必须为了门派考虑。只有娶了名门女修,才能稳固自身和门派的地位……”
“那我呢?我这些年的光阴和付出,几句话就想打发?殷阁主要以门派为重,那我同你之间的感情,也须一并抛弃?”
怨气翻涌在胸,气的阮鲤儿头疼手抖,扯着殷炀的袖子,要他给个明白。若换做以前,这人定要把自己揽进怀里,揉抚着肩背,好生哄着才是。阮鲤儿还盼着他能有所动作,却看他眉心紧锁,为难道:“鲤儿,我对你的感情,已然不似从前那般……”
殷炀离开已久,阮鲤儿才恍惚回神,随意找了条道前行。脑中久久回响着殷炀决绝的话语,阮鲤儿走路都心不在焉,陆续绊倒几回,外头衣服没事,倒磕破了里边的腿。在阮嵛山养了近十年,突然到了外头,竟不知要去哪处安身。
想他殷炀不日便要抱得美娇娘,自己前途未知,还添了些许伤处,真是可怜人多遇可怜事!
正当阮鲤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行进时,不料路上忽的跳出一伙人,将他两下打昏掳走,再睁眼已是到了一处陌生房间,自己被剥光了绑在椅子上,面前坐着一位尖嘴塌鼻的女人,正捻着根长针扎向自己。
“啊——”
阮越秋惊叫着坐起,面上滲着细密汗珠,惊魂未定。
“可是梦魇了?”颜予青适才在一旁喝茶,听得床榻上阮师侄兀的惊呼,赶忙来看。
“别怕,你师父和师娘都在山中,不会再教你遭人强迫了去。”
“师叔……”阮越秋靠着枕顺了气,嗓音沙哑。
颜予青给他端了杯水,方绯和巫从苑也闻声而至。
“越秋,身子可还有不适?”
“让师娘为你探探脉。”
夫妻俩回山已有几日,迟迟不见阮越秋转醒,这下终于有了动静,关心和慰问才有了施展之处。巫从苑探过脉,面色舒展不少:“脉象已然趋于平和,再有两日便能痊愈。”
“谢过师娘。”
“谢什么,照拂徒弟本就是我这师娘的分内之职,只盼你平安康健呢。”
阮越秋望着眼前三位师长,他们哪个不是道行高深的修士,自己如何值得他们百般费心?
顿时间如鲠在喉,不知说些什么。
巫从苑怕吓着徒儿,语调又缓又柔,同他商量道:“越秋,阮嵛山的人想同我们会见,当场把话说清,你意下如何?”
“定然不会让你同那人独处一室,我等三人自当伴你左右。”颜予青紧随其后补充道。
“有我等在场,那人休想动你分毫。”
三人轮番出声,唯恐阮越秋不能放心,真就是哄孩子的架势。师长们已安排妥当,自己又哪有不去的道理,这便颔首应声。
前尘孽缘,终该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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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却寐 第六
姑逢山草创之际,折虹子修建姑射台时特意造了几个灵阵,聚合此处充沛之灵气,成无形之墙,屏御凛风。因而姑射台虽位于最顶之处,却是空旷平坦,寂然无风,一贯是门派众人修道习剑之所。
阮嵛山贵客来至,姑逢山掌门将人领上姑射台,邀来客用茶。
“姑逢山寒陋,没得好茶招待,还望二位见谅。”
“方掌门客气了。”宁桢颔首轻笑,礼貌地回应方绯,又道:“早闻姑逢山之地清幽非常,天地灵气汇聚,折虹子前辈正是在此姑射台得道飞升。今日能得一睹,实我之幸也。”
殷炀没心思喝茶,也没心思同人客套,目光直落在阮越秋身上,见他躲在巫从苑与颜予青身后,低头不语,好似在闪避自己的视线。
也是,上回自己那般残暴的作为,很难不让人惧怕。殷炀犹豫了一阵,主动走近阮越秋。
“殷阁主。”巫从苑率先出声,警示殷炀莫要乱来。
“可否让我同阮鲤儿单独谈话?”
“殷阁主的修为与越秋相去甚远,很难让人不担心。有话便在此说吧。”
巫从苑语气柔婉却满含回绝之意,殷炀听了没有作罢的意思,随即笃言道:“我绝不会伤害他,只想与他离得近些。”
颜予青本欲开口,哪知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两下,听身后阮师侄低声说了句可以。
既然阮越秋都表了态,两位师长哪有不遂他意的道理。妥协之下,便走离了几步,留下殷炀与阮越秋独处。
“殷阁主……扪心自问,侍奉您那些年,我尽了鼎炉应尽之职。望您念及昔日辛劳,放过姑逢山,也放过我吧……”不久前还被殷炀施以强暴,近日又深陷梦魇,阮越秋费了极大力气,勉强将话说出口。
“鲤儿……”殷炀见阮越秋这幅惶惶不安的样子,一时间悔恨交加:“是我对不住你,那日我实在气昏了头,才会做出那般混账事……你身子如何了?”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歉意和关心,阮越秋只以为这人要整哄骗那一套,冷声回道:“我这卑贱之人可承不起殷阁主的道歉,您还是多关心自身罢。”
阮越秋此时的语气和态度,满是疏离和畏惧。殷炀皱眉不展,问道:“鲤儿,十年前我伤重卧床之时,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等我醒来,就听人说你逃下山去?”
“说的什么话!你这是想把自己摘得清清白白?要说我落入炉窑之事同你一点干系没有?”阮越秋勃然变色,对着殷炀瞋目切齿道。末了发觉自己情绪过于激动,稍稍平复下,又接着道:“那晚殷阁主伤愈,拉着我下了山,丢给我一些财物叫我离开。我才走了不远,拦路出现一伙人,说是殷阁主把我交易给了他们,就将我绑了去……”
“那根本不是我!我从未做过那样的事!我如何舍得赶你离开?”
“你说我已让你腻味,唯有名门女修才配得上你。要我为了你的前程,识趣些……”
这些话曾在阮越秋脑海中回响过无数遍,如今从自己嘴里说出,只觉着满腔苦涩。
相伴数年,殷炀自然知道阮越秋是个什么脾性。阮越秋所复述的这番话,句句都拿捏着阮越秋的敏感心思,教他不得不听信。
殷炀没再反驳,阮越秋亦无言而立。沉寂片刻,殷炀终于长叹了口气,低头注视对方:“把手给我,我为你解去那’鼎炉契‘。”
“你……此话当真?”殷炀居然这般好心,阮越秋可不敢信。
“不信的话,就要一直留着了。”
鼎炉契一旦结成,唯有立契之人可解。若是殷炀不愿意给自己解开,这东西便会永远随着自己。只要殷炀稍动念头,自己就必须回应他的索取。
思忖一番,阮越秋觉着殷炀此话倒也有几分可信,再说师父师叔就在一旁,料他殷炀也不敢做出歹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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