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褚云端经验丰富此时也有点手足无措,没想到他会因为给孩子起名这么个小事哭起来。
铭盛华抱着孩子在楼下,隐隐看见两个人影站在楼梯间挨在一起叽叽咕咕,开始还以为他俩在调情,后来忽然听见噗通一声响,紧随其后听见一阵哭,赶紧问:“怎么了?”
褚云端扬声答应:“没事,爸……”
哭的是贝铭……
“贝铭?”铭盛华抱着孩子往楼上走了两级,问,“怎么哭了?打架了?”
贝铭一边吸鼻子,一边擦了把眼泪,说:“没有。”对上铭盛华惊慌的眼,又故意安抚地说,“我想给孩子起褚国栋,褚家栋,他不让,我没站稳摔倒了。”
“这么点小事也值当你哭?我还以为你被怎么了呢。”铭盛华松口气,“本来也不应该叫国栋家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那辈儿人起名字呢,再说小姑娘家家的,起这么个名字好听啊?“
贝铭没跟他爸犟嘴,坐到桌边,褚云端又故意接过那张他拟名字的纸来看,讨好说:“这个檩字不错,就是有点稠,生僻。”
“那还有个桁呢,褚桁。”他眼睛还是红的,哭得好没道理。
铭盛华抱孩子坐下,说:“哪个桁?恒心的恒?”
贝铭端起粥碗,说话的声音还是湿漉漉的:“木字旁一个行动的行,也是房梁的意思。”
铭盛华一手抱孩子一手夹菜,说:“你今天是跟房梁较上劲了。”
褚云端不敢再招他老婆,说:“那就褚贝桁也行。”
“多拗口啊,就褚桁就行,你那姓本来就稠,还非得起仨字儿,将来上学考试,人别的小孩都答完卷子了,咱们闺女还在那儿写名字呢。”他说,“就叫褚桁。”
褚云端赶紧说:“那就叫褚桁。”
贝铭见铭盛华坐在对面一边吃饭一边抱孩子的狼狈样子,说:“你把她放下吃饭吧,你放那儿她也不哭,每天这么抱着都给惯坏了,昨天晚上,突然就哭了,半夜非得要大人抱着晃悠,就是因为白天走哪儿抱哪儿……”
“那你晚上把她放我屋,我不怕她哭,我就爱抱着她晃悠。”
第66章
正常情况下,两个年轻人这时候笑笑就过去了,可这回贝铭不知道怎么回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放下筷子说:“爸,你这样不行。”
铭盛华愣了一下,问:“什么不行?”
“你……”他顿了一下,又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说,“孩子不能这么惯着长大,咱们家得有个统一的教育方针,现在是她还小呢,等将来有一天她长大了,懂事了,能听懂人话了,不能我这边正教育她这不对那不对的时候,您那边拆我的台,您说对吧?”
“我怎么拆你台了?”铭盛华怀里还抱着孩子,低着头,显然没听进去,“她这么小一点,能听懂什么?你别以为我不懂教育,电视上说了,小孩半岁以前正是建立信任感的时候,就是得多抱她,多给她温暖,叫她信任这个世界,何况咱们还是个女孩儿,更得呵护着……”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呵护她了?”落地窗外的路灯因为电压不稳闪了一下,贝铭的背停滞起来,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饭也不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能不能别总那么自以为是?干预完了我的人生,又去干预我闺女的?我就是不想把她养得那么娇气,就因为她是个姑娘,所以才不能让她那么信任所有人。”
“我什么时候干预你的人生了?”铭盛华终于把孩子放进了婴儿车,刚一放下,她就嘴巴一瘪嗷嗷哭起来。
哭声警报似的穿破整个房子,搅得人脑仁儿嗡嗡直响。褚云端走过去将她重新抱起来,让她伏到肩头,慢慢安抚,摩挲她的背。
“你什么时候没干预我?从小学开始,哪个决定不是你替我做的?学校让报兴趣班,本来老师建议我去声乐班,是你给老师打电话让我上奥数的吧?到了初中,我本来在声乐兴趣班待得好好的,差点儿就比赛拿奖了,是你让我放弃的吧?说唱歌没什么用,将来就业不好找工作,升学也不加分。到了高中毕业选专业,还是你替我选的,让我挑个离家近好就业的专业,是你吧?一直到我毕业相亲结婚,哪个不是你做的决定?”他牙齿打颤,“我说的任何话你从来不会听从来不会信,我的人生几乎已经被你包办了,现在你还想干涉我孩子?怎么?将来让她跟我一样找个有钱人嫁了?我一个直男……运气好碰见褚云端,那她呢?她要是碰见个人渣呢?你负责?”
铭盛华嘴唇嗫嚅半晌,哑声说:“我那……我那不是为了你好吗?”
“是!你为我好!你从来没有认识到自己的无知和狭隘!只会从你自己的角度自以为是地做那些你觉得为我好的事!”
铭盛华放下筷子别过脸,像是不忍再听,眼圈竟然红了,站起来,默默走回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客厅里一时只剩下惨白的顶灯和哇哇大哭的孩子。贝铭沉默地坐着,喉咙酸涩。褚云端叹了口气,抱着孩子去厨房冲奶,回来时见贝铭含着泪低头扒饭。
小婴儿衔着奶嘴止住哭声,两片嘴紧抿着吮吸乳汁,眼睛闭起来,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委屈的样子像极了生她的人。
饭吃到一半,贝铭回头看了她一眼,从褚云端手里接过孩子,说:“我抱她,你吃吧。”
褚云端嗯了一声。
楼上窸窸窣窣传来声响,褚云端将剩下的饭菜收到厨房。上楼时见贝铭正将女儿放在婴儿床里换尿布,问:“又尿了?”
“拉了。”说完将那张脏污的尿片叠好扔进垃圾桶,神色郁郁的,眼睛能看出哭过的痕迹。
屋里只开了两盏床头灯,婴儿曲着手臂睡得很沉。
贝铭打开平板翻找合适消遣的电影,斑斓的电影海报一帧帧从屏幕上掠过,褚云端跟着坐到床边,过了一会儿,握住贝铭的手,声音压得很轻,问:“还在生气?”
贝铭摇头,把平板放到一边,说:“我知道我刚刚做得不对。”
褚云端嗯了一声。
贝铭不说话了。
褚云端见他不开口,自己想了想,说:“其实我们这代人,或许也不止我们这一代,成长过程中或多或少都有点遗憾,父母自己都还没长明白,就开始养孩子了,其实……”
“我知道,我也不是真的怪他,我就是没忍住……”他抬手揉了把脸,“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脾气特别急。”
褚云端本想抱抱他,想了想又没动。贝铭叹了口气,凑过来,靠到他肩上。
褚云端说:“爸连饭都没吃完,你刚刚说得太重,太伤人了。”
贝铭把眼睛往他肩上埋了埋,没说话。
褚云端:“贝铭……”
“我知道,我没出息是因为自己懦弱,是因为我对自己不够坚持,再者学艺术花费大,我们家也没那么多钱供我,不是因为我爸,他要是跟贝建国似的整天提溜着我长大,指不定我现在连大学都没毕业。”他低着头声音很沉,“我说话重,不过脑子,伤了我爸的心了,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还没说完就被褚云端打断了,“我是想说,当初咱们俩相亲……”说一半又停下。
贝铭歪头等着他说。
褚云端想了想,还是没有把之前的话说完,而是亲了亲他的嘴唇,说:“不管你后不后悔,我都不会放手的。”
贝铭笑了一下:“孩子都生了,后悔什么啊?”
“那……洗个澡,歇一会儿,去让爸把晚饭吃了?亲父子没有隔夜的仇,他岁数大了,晚上堵着气睡觉不好,你让让他,主动给他道个歉。”
“我还没跟人道过歉呢。”贝铭趴他身上哼唧,“你跟别人道过歉吗?路上踩脚那种不算,就是你跟人闹矛盾,大吵一架,然后跟对方说对不起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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