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来去了一个村子,路过的人皆惧怕他。余羡便愈加烦躁,杀红眼连着村子都屠了。
他稳住身形,抬臂抹脸上温热的血,面无表情望着一地尸山血海。他突然想起方才有人骂他是个‘魔头’,方才确实不是,现下是了。
魔头……
我是杀人魔头,余羡低喃。当他意识到自己剑下躺着几百条人命时,心中并无愧疚,只觉得无比畅快。
他说:“他们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活该入地狱。”
有个声音忽然问:“可方才八九岁的孩童你也未曾放过,难道他也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余羡摇头,尝到了自己的血味,咬紧牙努力咽下去,“与你何干?”
大雪遮目,余羡彻底冻得没有知觉,又走了许久,跪在没脚踝的冰雪中一动不动。
那道声音跟着他,说:“是你该死。余羡,整个南禺的陨落与你脱不开干系,你的生,乃是一条条人命的堆垒,他们本没做错什么,只因与你有瓜葛。”
余羡:“与我有瓜葛便是错吗?”
“是啊,与你有瓜葛便得死,你的错。”
“滚!”余羡听懂一些,大脑重复幻听这句话。他怒火中烧,利刃劈开了这道咄咄逼人的声音。
万籁俱寂,又陷入混沌,目光所及皆是白雾。余羡冷得打颤,喘息着起身一直走。他想出去,虽不知为何一定要出去,潜意识觉得不该来。
“拿下这个狂妄竖子!”
是方才那道苍老的声音,他厉声命令道,“为刀下亡人雪恨!”
起了大风,余羡脚下的步子忽而止住,回过身看到数不清的黑雾朝他袭来。
他抬手发现长剑不在手边,极度恐慌下逼出身后巨大的凤凰虚影,几乎将整个混沌照亮了。
霜雪依旧,混沌的空间又变回那一方万丈悬崖。余羡捏紧拳头势要以一敌百,肆虐的山风刮脸,在半空猝然凝聚成一道握剑的巨影,从后刺向他。
晚了。
余羡看到神武刺穿自己的胸口,剑光带血,胸口迅速泄出剧痛。他看到剑锋弧光,认出那是他自己的武器。
他应声跪地,不敢置信抬头,耳边是万般的嘈杂,捕捉不到一句清晰的。
怎么落到万人唾骂的地步了…
知道必死无疑,余羡不住抽咽,低声喃喃:“师父,师父……”唤着唤着便哭出声。
他想,日后再也见不到白尽泽了,竟比死还令他恐惧。
“白尽泽,白尽泽我想……”余羡扑在霜雪中,喉咙涌出腥咸,将他接下来的话堵在喉间。灵海枯竭,他从未觉得这般冻人。
空中忽有一白影出现,单负一手,墨发飞荡,袍袂飘飘。他朝余羡奔来,不在悬崖边,亦不在混沌中。
他将人拢在怀中看着,抚顺雪凰胸口起伏,柔声安慰:“不怕,是梦,醒来便好了。”
余羡分不清,痛苦道:“师父,好疼,我好疼。”他在哭,重复这句好疼,按住胸口挪动的手,浑身都在发颤。
“我知道。”白尽泽揉他脑袋,一边同他解释:“做了噩梦,梦醒来就好,乖,看着我。”
余羡满面泪痕,听不进话,仅仅只是攥着白尽泽的衣袖不放,低泣:“...我杀了很多人。师父,我杀人了……”
“没有,你没有。”白尽泽深吸一口气,将发抖的徒弟包裹在一圈温热中护着,“醒来便不记得了,别怕。”
“会死吗?我中了剑,破开了心脏。”余羡喃喃:“我杀了很多人,我该死。”
白尽泽额头抵着他的,说:“不会死。”
他抬手轻覆在余羡的面颊上,抹去上面的白雪,连同冰凉的血浆一起藏起来。白尽泽应是在心疼,神色中添了苦涩,这份苦涩藏在余羡看不到的深处。
雪凰的身子冻得像极之渊背后万年不化的冰山,摸着是痛的。
不能再等了。
“雪凰,看着我的眼睛。”白尽泽吻他的眼,将思绪涣散的人拽回来,再次道:看我的眼睛,我带你出去。”
余羡将他这句话反复琢磨,半晌嗯了一声,对上他的视线。天地间只有眼前的白尽泽。他是唯一的热源,余羡看着安心许多努力往他怀里挤。
好不容易从这场冗长的梦中转醒。天已大亮,余羡茫然望着顶上梁柱,忘了身在何处,梦中的事也模糊了,唯记得冷和害怕,心中一阵余悸。
愣神间,手让人握住了。
白尽泽揉揉他的手心,另一只手捏热帕,擦去他面上的汗珠,一如既往的温柔:“云挽苏来过几趟,邀你逛逛寨子。入乡随俗,他衣裳都换好了,你要不要换?”
“换……我好累。”余羡抱着被褥侧身过来,将头枕在白尽泽腿上,“白尽泽,这一觉我睡得不舒服。”
窗外不知什么鸟在叫,歇一会儿叫一会儿闹得他头疼,于是他将整张脸埋在白尽泽身前,蹭几下,“我想不起梦了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我是不是哭过。胸口闷,眼睛也痛。”
“是哭了,喊不醒哄不乖。你啊,从小到大一点都没变。”白尽泽低头下来,眸中泛柔光,捏着他的耳垂慢慢揉,“不过也无妨,雪凰哭起来也是好看的。”
“你……”他表达得露骨,余羡溺在这般没分寸的眼神里,羞得想躲起来。念头生出又觉得没什么见不得人,遂大方同他对视。
“脸都红了。”白尽泽附在耳边,悄声道:“别藏,如何都叫人移不开眼,像个开屏的小孔雀,诱而不自知。”
“白尽泽,”余羡抬手捂着他的嘴,板着面,假意凶道:“别说了。”
“这么凶,咬人一定很痛。”
说话间,房门拍了两响。云挽苏听到屋内有动静,这才敢动手敲门。顿一会儿不见人回应,壮着胆子推开了。
探进半个身,云挽苏没看到人,于是大摇大摆往里卧走:“白大人,做什么藏着余羡,我同他不过...”
余羡正压在白尽泽身上,什么事都没做,仅仅压着,或许,应该要做什么的,被云挽苏打断了。
余羡扭头过来看他。这朵莲花身着藏青色绣花服饰,额头包条纹的布,同昨夜他看到村中男子的衣着样式一般无二,当真入乡随俗了。
凉风灌进来,余羡缩一缩脖颈,慢悠悠爬从白尽泽怀中起来。他望着撑床的手背,脑中闪过模糊的画面,他的右手手背有几道可怖的刀口,血淋淋的,定睛一看又不见了
白尽泽不准他愣神,不论有外人与否,一吻落在余羡额头,却问云挽苏:“不过什么?”
“不过……点头之交…”云挽苏摇着扇子,哈哈只笑两声便戛然而止:“正是藏鼓节,圣女要来,听闻圣女难得见一面,两位不去看看?万一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呢?”
白尽泽了然,问余羡:“要不要再睡会儿,我陪着,这一次不做梦,好好地睡。”
余羡摇头不语。
“好。那换身衣裳,逛逛藏鼓节也好,顺道寻一寻你说的小铃铛。”
余羡要换衣,云挽苏还想问他们怎么换了住处,还有那一片废墟经历了什么。然而,他喋喋不休的嘴被圭臧捂住,推着带了出去。
这屋子窄小,架子上担着一套墨绿服饰,白尽泽取来帮他换上,“试试大小。”
余羡:“大小若不合适,便是我让你摸得少了。”
别人或许不知,白尽泽再清楚不过,经他的手不会有不合适的衣裳。
白尽泽点头,轻言浅笑。等他穿戴整齐,伸手将人拉过来,禁锢在身前,掐着细窄腰身,以手为尺一寸一寸地量。手掌烫人得很。
“想脱?才穿好就脱,那方才为何还叫我换?”余羡不为所动,微仰着下颚,洁白的脖颈拉长,弧线顺滑柔美。一副盛气凌人的傲娇模样。稚气未脱,显得一丝俏皮和烂漫。
“若我想脱,方才你就穿不上了。”白尽泽抬指扶着他的下巴,往上抬了些,彼此的呼吸碰撞,唇瓣欲贴不贴,吊足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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