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开始救他出一楼陷阱室,虞温又要怎么光明正大地拥抱他?
比他从墙上先跳下去,逗他说要接他,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骗到一个拥抱。
虞温会把这一幕录下来,开玩笑一样展示出来。
等送他出去,又或是彻底失去他,这段视频还可以留下。
每一张照片,每一段视频,都会被虞温留下。
他从一开始就在做准备了。
乔水攥紧膝侧衣物,闭上眼睛想,他大概知道为什么沈怀殷不敢出来了。
如果苑行秋觉得是沈怀殷害死了他,如果苑行秋见到他的第一刻就质问他为什么害自己命丧黄泉,又或者苑行秋再也活不过来……
至少留在关卡里,他还能和一具枯骨合葬。
身侧多出熟悉的温度,一双手为他披上外套,抚了抚他的发梢。
飘忽的意识渐渐落定,乔水追着抽离的热源抬起头,一把拉住对方的手。
他真的好困,眼中虞温的身影都有些模糊。
虞温回握住他,坐近了些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乔水勉强抬起一只手,勾住他的脖颈,稍稍撑起来,在他耳边低声说:
“沈怀殷很胆小……”
其实心里知道有那种可能性,害怕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
“你啊,多向我迈一步吧。”
多向他要些什么,不要害怕,不要随时准备着失去,不要随时准备着松手。
他一定会抓住他的。
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时间,无论他有没有失去记忆。
虞温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说:“好。”
“先睡一觉,醒来就准备好了。”虞温扶住乔水身上滑下去的外套。
“不行。”
这个人,明明上一句话还在答应他,多向他迈一步。
乔水撑住虞温的肩膀,晃悠悠地站起来。
“我们不要再过黄昏了。”
至少向他索要一次不受伤的机会。
至少向他索要一个不会死亡的傍晚。
第七十七章 沂东医院(11)
工作一直很忙,枯燥乏味的生活很久都没有发生过什么让人开心的事。偶尔躺在床上乔水也会想,好像继续这样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他总是不愿意多想,不愿意思考那些看起来可能很重要,但是随便做做也无所谓的事。
反正随便怎样都无所谓,比起挣得头破血流,停在这里不前不后更省力。
或许呢,如果他从前不那么在意寄人篱下的每一天,如果他现在工作就像他读书时那样努力,或许现在会活得更有价值一点。
他在一个又一个的恐怖世界里追逐心跳,逼迫自己重新思考,身体本能的恐惧反应刺激着他的神经,每一次惊惧过后他总是能确定,他要继续这样生活下去。
其实就死在游戏里也不怎么样。有时从全息舱里坐起来,他会这样想。精神先一步消逝了,就不会再感受到肉体死亡的痛苦。
他很快就会打消这样的想法,只要从舱里抬起头,看一圈他不大的卧室,就会按下那种念头。
已经很好了,至少他现在有家可回。
如果随随便便就把命丢了,那么他要怎么面对那些为了让他好好生活而付出代价的人?
他要如何才能对得起那些血淋淋的交换?
他该珍视每个能活着的日夜,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纵使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任何和他在精神上有联系的人,纵使他不知道现在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他还是要好好工作,过马路还是要看信号灯,熬夜加班还是要吃饭。
他不知道在对谁负责,但是如果童话和传说都没有骗人,那也许真的有人在看着他。
看着他上班下班,看着他走在路上停下来摸摸街边的小猫,看着他从周五促销的超市里拎着菜挤出来回家做饭,看着他洗碗时因为哼歌走神而多倒了洗洁精,看着他定好闹钟抱着被子阖上双眼。
偶尔,也在梦里相见。
他把生命寄托在一份虚无缥缈的期待上,像保管什么贵重物品一样保管自己的性命。即使他不知道它究竟贵重在什么地方,他也会仔细爱护着。
有人觉得它很珍贵,有人将它视若珍宝。
被珍视着,被珍视过,总能给人活下去的期待。
他怎么可能想得到,有一天在某个鲜为人知的游戏里,某个楼梯转角,他会遇到为他兑现期待的人。
满身血污,支离破碎,站在那里像是勉强拼凑起来的人,忽然问了他的姓名。
他身上的伤处看着可怖,伤势重到这个程度不可能还活着。恐怖游戏里出现这样的NPC并不稀奇,可是乔水不知道为什么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这个看起来很嘴硬的人叫虞温,每天都带着一身伤来见他,问起来就说不关别人的事,不需要在意。
虞温说,他不会因为死亡而失去存在,死了也还能活,所以没关系。
他总是轻描淡写地一笔略过,如同真的无所谓一般。
他用那样的理由为乔水试错,处理伤口乃至失去性命的时候还在说,没关系,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于是乔水为他暂停了时间。
在此之前他好像还做了什么,只是始终想不起来。
但是他记得自己不止一次看到虞温露出错愕的神色,只是因为自己为他规避了一次又一次的日落。
如果他真的不怕死的话,如果他已经对日复一日的痛感习以为常的话,又为什么露出那样的表情?
惊讶的,难过的,似乎有一些委屈,像是等了很久却又不敢握住而流露出犹豫。
如果能坦然地接受残缺的人生和支离的命运,他就不必时常阴郁地怀着恨意了。
所以乔水认真地和他说,他的性命很重要,不是不会死就没关系。
想好好活着,想拥有完整的生命,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也不是完全无法达到的目标。
原来看着一个人,只是注视着他,并且希望他好好活着,是这样的感觉。
你要怎么面对这份期待呢?
乔水将额头抵在虞温的肩侧。大脑传来的痛感已经开始影响他的呼吸,眩晕感迫使他紧紧抓住虞温的手臂。
因为想留下从未见过的期待,所以做出了导致意外的错误选择,因为想弥补过错,所以要亲手把短暂的珍视送走。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朵蓝色的纸花,将它放在手心里。
“假花。”乔水低声说。
花朵被他收藏得很好,即使中间出生入死这么多次,它还是崭新如初。
“是,假花。”虞温抬手盖住花瓣。
“可是它和真花一样,花瓣掉了就是掉了,”他固执地要纸花露出来,“不论怎么修复,都不会和原来一样了。”
他清楚地知道,假花不是真花,就像纸折的云雀哪怕再像真的一样,也无法发出真正的叫声。
可是这一朵失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要让一朵纸花在口袋里一直保持崭新,在奔波和颠簸中一点多余的折痕也没有,要非常细致地多付出一些精力。
可是只要想到,脆弱的花一旦被撕破,就会永远留下伤痕,他总会更小心些。
“所以它只此一朵,它和真花一样珍贵,”他说,“不是像真花一样珍贵,它不用像真花,它的宝贵无所谓真实与否。”
“没有这一朵,还可以再折一个一模一样的。”虞温哑声回应他。
他抬起头来,扣上身前人的肩膀:“真花不也一样吗?一朵谢了,你还可以换一朵新的。”
在他到来之前,或许已经有很多无人在意的花跌在角落。
“可是,”他顶着刺痛说下去,“你觉得它还是原来的那一朵吗?”
别再向后退了,多向他迈一步。
向他索要期待,向他要求恋人应得的珍视。
虞温沉默了很久,最终轻声叹气。
“好,我们上楼。”
虞温张开手,让靠在他身上的人得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他想了想,在乔水耳边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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