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面包很快就追上摩托车,狄亚探头对伊诺拉叮嘱几句,对方裹紧身上的衣物,用披肩把露出的每块肌肤都裹起来,她又管车里要了一块布绑在脸上,这才冲两人点点头,然后加足马力往前方冲去。
先在路上出现的是难以分辨来由的焦黑痕迹,还有一些被烧得不成形状的残骸,几个巨大的轮胎倒在地上,已经被高温折腾得变形扭曲,完全派不上用场。
空气里并没有散发出什么异味,过去应该有段时间了。
焦黑的痕迹一路向前,能看到稀稀疏疏的植物跟岩块附近有几辆车子的残骸,有具尸体挂在车窗上,脖子部分已经被啄断了,头滚落在地,呈现出高度腐败,衣服则被某种恶心的液体浸透,看上去肮脏不堪。
大部分的车玻璃都是碎裂的,不知道是因为大火还是别的缘故,这片被烈火舔舐过的地狱并不炙热,仍然保持着干燥,干燥的气息里仿佛夹杂着未完全褪去的硝烟。
几只鸟正栖息在车上,它们注视摩托跟面包车,似乎在判断这两只巨大的怪物是否可以成为口粮。
最终它们只是拍打翅膀,就像是人伸了个懒腰一样惬意,并没做任何多余的事。
鸟的倒影在镜子里又一次逐渐远去,可是大火的痕迹并没有止步于此,焦黑色的残骸一直蔓延到已经被榨干的城市之中。
这让罗衡忍不住去想,到底是废墟导致了这把大火,还是这把大火导致了废墟。
城市里还有残余的水源,也许是之前那场大雨积攒而成的,又或者更早,早已凝滞的死水在角落里滋生着新的生命。
“什么……”张涛在睡梦里惊醒,他使劲儿挥舞着手臂喃喃道,“哪来的蚊子!”
随后转过身,又再度沉沉睡去。
伊诺拉显然对城市的废墟颇有经验,除去偶尔会忘记身后还有一辆小面包这个缺点,几乎称得上一个合格的引导者。
两辆车在城市昔日的道路上行驶,高大的楼房依然屹立,摇摇欲坠的建筑还未彻底破碎,无数坍塌的落石与钢筋纵横交错成阻挡去路的障碍物,残破的瓷盆跟爆裂开表皮的沙发等家具从缝隙里露出一角,隐约可见当初生活的痕迹。
这时车子穿越一处住宅小区,供人欣赏的绿化带在无人管理下肆意地覆盖铺陈。
飫一悉——
小区内停靠的废弃车辆已被植物完全寄生,金属被隐藏在绿色的枝条与雪白的花蕊之下,车身上的漆料耐不住磋磨,早已失去原本的光彩,暗沉无光地衬托植物的生命力。
城市的旧影正在与时间角力,摩擦出现实与过往交错的痕迹。
第51章 不好
进入城市之后,倒是偶然能看到一些人影。
说是人影,是因为他们大都隐匿在暗处,不是站在高楼之上,就是缩在夹缝之中,无数双眼睛幽幽地自黑暗里窥视着这两辆行驶着的交通工具。
伊诺拉换过重心,将左手往腰上摸去,她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像一尊刚出土的木乃伊,也一模一样的没有生气。
她举起枪指向天空,眼睛都不眨地放了一声响。
“砰——”
停在断壁钢筋之上的鸟骤然被惊醒,展开翅膀起飞,几根羽毛与落叶一同飘落。
那些野兽般的人影与鸟一般轰然散开,迅速地在暗处消失不见,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流着口水的张涛从睡梦里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朦胧双眼,含糊道:“出……出什么事了?”
张涛用袖口擦拭嘴角,很快看清眼下的所在,他扑上去,双手紧紧抓着靠背两端,将头往前探去,卡在靠背跟车窗之间,在不急不缓的速度之中静静注视着这座荒废多年的城市。
“这是哪座城市?”张涛问,“我们开到哪儿了?”
罗衡无心回答,更何况他也不知道答案,于是示意懒得理会的狄亚作答。
谁知道这个年轻人又掌握着什么知识呢?诚然,他们对在生存一道上也许强过张涛,不过未必有张涛了解这座城市的来历。
“我们不擅长给所有东西起名。”狄亚叹气道,“你们的地图上倒是管它叫第九区,我就不问前八个都是哪儿了。”
张涛脱口而出:“我们真的在第九区吗?”
“怎么?”罗衡通过镜子观察张涛的反应,可惜对方整个脑袋都挤在玻璃窗边缘,只能看到他不断耸动的肩膀,“第九区有什么意义吗?”
“据说这是旧时代被毁灭的第九座城市,所以我们才叫它第九区的。”张涛近乎天真地询问,对这座废墟似乎充满着一种好奇之情,“老师说这座城市附近有一个巨大的深坑,你们见识过吗?”
狄亚正想开口嘲笑他,罗衡却忽然踩下刹车,小面包车在破裂的路面上震动片刻,缓缓停下。
这场急刹显然惊动前方的伊诺拉,她猛然停下来,猛然将车转过身来,跳下车绕着小面包转了一圈,确保没有敌人袭击后才迷惑地走到车前敲了敲窗户:“怎么了?”
罗衡脸色难看地坐在驾驶位上,看起来像是瞬间放空自己,他既没对伊诺拉做出反应,也没有任何解释。
于是伊诺拉又绕到狄亚的车窗那边问道:“什么情况?”
“不知道。”狄亚一动不动地观察着罗衡的举动,还不忘耍句幽默,“不过我很清楚,他现在不适合开车。”
“那你最好把他换过来。”伊诺拉没好气道,“我可不想在这里闹出点乱子来。”
罗衡闭上眼睛,深呼吸一阵,平静地开口:“换位置吧,抱歉,我想起一些事,得再麻烦你多开一阵了,狄亚。”
“乐意效劳。”狄亚愉快道,“是这么说吧。”
罗衡并没有回应他试图让自己放松的俏皮话,这才让狄亚变得稍微忧心一些:“你还好吧?”
“还好,只是……只是想起一些事。”罗衡说完后就打开车门下去,他没直接换到对方位置上,而是在车门上又靠着缓解好一会儿,缓缓走到另一边去重新上车。
狄亚直接在车里换过位置。
“你还好吗?”张涛神色担忧地看着罗衡,“该不会是生病了吧,我听说你们在荒野上游荡的人寿命都很短,因为很容易生病死亡。我只学过一点急救,估计帮不上忙,不过你可以到后面来躺着,躺着舒服点。”
狄亚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柔声道:“年轻人,不会说话可以不要说。”
“啊?”张涛迷茫地抬起头,“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提醒你一句,有些衣服是时候该脱掉了。”狄亚的眼睛出现在后视镜里,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毕竟你现在也是个荒野上的游荡者。”
车内的声音跟窗外呼啸的风声都变成嘈杂不清的噪声。
城市早已经破败不堪,地面甚至彻底开裂,偶尔小面包开过时,车身会相当明显地晃动起来。
张涛在后备箱里颠颠倒倒,只能死命地抱紧手里的靠背,说不出任何话。而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罗衡似乎全然感觉不到外在的影响力,被安全带紧紧束缚在原位上,只是微微摇摆着身体,他的思想与灵魂似乎完全脱离开这片空间了。
巨大的深坑——
这个形容唤醒被封锁在大脑深处的记忆,罗衡看不到太多东西,他的眼前只是依稀闪烁着电视屏幕的纷乱色彩。
是液晶屏幕,二十四英寸的壁挂,悬在一根洁白的柱子上,倾斜至一定角度,方便人们观看。
很多人,年轻的脸,各种各样的人,他们在自己行走的轨迹上暂停,摘下耳机,放下手机,抬起头迷茫地望向传来声音的地方。
一长条字幕在滚动,屏幕之中很快露出金发记者惊叹悲痛的脸,镜头在飞快地转换,将那张恐惧、震撼、几乎失语的面容完全取代,她过红的脸颊蔓延开熊熊燃烧的烈火,星星点点的雀斑如同空中飘散的灰烬。
直升机呼啸而起,视野从个人转向高空,镜头俯瞰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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