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淮把汤婆子搁在后侧的矮几上,把另一只手也交给了燕奕歌。
燕奕歌握着他的双手,给他暖到有点烫了,才松开,再去拿了汤婆子,用内力将里头的热水重新催热一道。
江武城的天枢院掌使对武艺并不精通,只是习过君子六艺,身体比寻常人好些,所以并没有感知到易淮有没有内力,见他畏寒,不由问了句:“你不会武功?”
易淮有点意外是他先问,但又不是那么诧异。
其他人问都过于刻意明显,毕竟他们不可能感觉不到……这么看来,这位掌使会不会是故意被请来的?
他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么?
易淮习惯性阴谋论了一下,才开口:“会不会武功的,那要看掌使大人对‘会’的定义是什么了。”
天枢院掌使头一次听到这种说辞,不由来了些兴趣:“哦?‘会’武功还有不同的区别?”
“你要我跟人比试,我可能不太行。”
易淮懒懒地扯了下嘴角,从燕奕歌手里接过了热得正好的汤婆子:“但指点一下还是可以的。”
不需要人再问,易淮就悠悠抬起了右手,他食指和中指并拢,以指代剑,细长白皙的手指看着很漂亮,也有些过于孱弱了,甚至看着还金贵,是一双没精力过风吹雨打的手。
“比如方才顾阁主的弟子走的那几招,他应当是开始学雅菊阁的《雅菊剑法》了,只是走到第十一招时,就有些偏差。”
易淮说着,在空中比画了两下,他速度不快,但不懂的人只觉得他在瞎比画,懂得的人就凝起了神。
他一边转着手腕,一边轻声道:“到这一步时,他的剑停滞了几分,因为他不确定是不是这么走,所以这一招他走偏了。”
易淮还原了场上前不久出现的那一招后,重新摆回那个姿势,再动作:“但他若是这么走,就是对上了《雅菊剑法》。”
燕奕歌望着自己动作,眉眼柔和了下去,易淮有心显些什么,于是又翘着嘴角继续走出第十二招:“然后再这样衔接上来……”
天枢院掌使看着有点愣神,但笑了:“我是不懂这些,破案我还行,涉及武学就头疼了。”
他看向顾炬,纯粹是好奇:“顾阁主,这位小友可是说中了?”
众人的视线转回顾炬身上,他的表情已经收敛好,气息好像也与寻常无异,但燕奕歌却是在心里与易淮说他方才气息乱了。
顾炬:“是。”
他似是呢喃:“没想到燕庄主身边还有这等人物,好毒辣的眼神。”
他说完,就彻底调整好了方才的失态,又淡笑着问:“不知小友是如何得知我们雅菊阁的《雅菊剑法》的?”
易淮勾起唇,眸中闪过暗芒,语气随意:“哦,以前见你师父耍过,看一遍,就会了。”
一句话,直接叫顾炬没收住,当场捏碎了身下太师椅的扶手。
场内登时一静,底下比试的人也因为这点动静不明所以地停了手。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台上,刹那间无数双眼睛都凝聚在了顾炬身上。
顾炬却一时难以自控,深深地闭了下眼。
他以为他忘掉了的那些话又从记忆深处翻出来,不断地鞭挞敲击着他,让他几近疯魔。
一个个的……
他们一个个的……
“…顾阁主?”
天枢院掌使旁侧的一名男子用关切且带着些迟疑的语气出声,微微唤醒了顾炬的理智。
顾炬无声地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绷住了面上好似风轻云淡的笑,但在场有不少高手,自然是能够看出来他是真的失态了。
他冲对方微微颔首,声音含着些若有若无的切齿,就算是细听也是不确定的,更别说他的语气客气,还带着些许歉然:“抱歉,听到这位小友提及家师,想到些旧事,一时伤感悲痛,难以自抑…失态了。”
没心眼的,自然是会信他所说都是真的。
毕竟顾炬的出身在江湖上也不是秘密,风月场所之子,出身卑贱地位,本来是要做龟奴的①,但运气好,正好遇上老阁主在青楼寻仇,因为他见到老阁主杀了人也仍旧镇定,老阁主又捏了捏他的筋骨,看出来了他有些天资,便将他从青楼买走,他这才脱离了奴籍。
所以老阁主对顾炬的恩,怕是比天还大。
但心思深的,当然不会就这么信了。
譬如叶斓,就低下了眼,装作去看比试台的模样,心里则是轻哂了声,对顾炬的那点瞧不上更深了。
而机关道的那位,则是喝了口茶,好像没有看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听风堂的齐酉长老则是直接扯了下嘴角,将讥嘲摆在了明面上。
顾炬对于其他人怎么看,他反而不在意。
这句解释多少人信多少人不信他心里也有数,大家不直接点破,便是全了面子。
他也心知肚明自己不该着相,可就是控制不住地看了燕奕歌一眼。
这一眼,就让顾炬差点再次当场失态。
因为燕奕歌已经重新握上了薄柳,也不知是听到他的解释,还是旁的什么,微勾起了嘴角,那双凌厉的桃花眼稍弯,因为笑意不太真切,故而无端显得轻慢,仿佛在看什么丑角在台上蹦跶。
一如当年,老阁主去世,他再次见到燕奕歌,提剑与他相向。
那时他对燕奕歌说,他要全了老阁主的夙愿,杀了他。
而燕奕歌就是这样勾了下嘴角,那张极好的皮囊带着令人恼火发疯的神态,轻轻松松的,在两百五十招击落他,甚至全程他都没有将剑尖和剑刃对向他,始终在用剑身。
无比地羞辱。
那时候顾炬就发誓,有一天,他一定要将他踩在脚底下,要挑断他全身的经脉,要让他变成废人,要他求死不能,要他尝尽世间羞辱!
所以在顾炬眼里,燕奕歌此时就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这个人,素来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要不是武功好……凭什么这样的人有如此天资?!
顾炬藏在袖袍里的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了肉里,血都染进了他的指甲缝中。
如若说老阁主对燕奕歌确实是抱着得不到就要毁掉的心思,因为他太清楚燕奕歌以后若是想,定会撼动剑阁在江湖上的地位,这也是为何剑阁总阁从未阻拦过他们之间的战火。
但顾炬对燕奕歌,就纯粹是嫉妒到疯魔了。
易淮掩在面具下的脸和燕奕歌是完全一样的神态。
甚至他们都是同一时刻在心里轻哂了声——
“他就是个小丑。”
顾炬若不是因为他,怎么可能看明白《雅菊剑法》?
不感激他给了他这个机缘,反而嫉妒他的天资。
易淮嘀咕:“所以说,男人的心眼才是最小的。”
第68章
天枢院掌使虽不懂武学,但在这短暂的刀光剑影中,还是品到了什么。
他回身拿了茶杯,抿了口有些温凉的茶,跟身后的剑阁弟子道:“这茶有点凉了。”
那剑阁弟子这才如梦初醒,看了眼旁侧放置的用来提醒他们时间的香,忙道了声歉,招呼其余同门换上新的热茶。
到燕奕歌这里时,燕奕歌还很平静地拦了下:“我不用茶,上一壶烧过后冷却的水就行。”
天枢院掌使看了燕奕歌一眼:“燕庄主喝不惯茶?”
燕奕歌嗯了声,没多说。
易淮则是在心里道:“这么苦的东西真不明白他们怎么喝得惯的。”
燕奕歌表示赞同:“药喝少了吧。”
喝多了就恨不得喝个水都能是甜的,压压那舌根都好像泡在了药里的苦味。
而那头叶斓提醒了顾炬一句:“顾阁主,这比试……”
顾炬无声地再呼出了口气,眼底隐隐有猩红的血丝要翻出来,惹得巫沉凝都悄无声息地握住了自己袖中的匕首。
但好在顾炬不至于真的失态至此,台下的比试还是继续。
八进四后就是四进二,再是最后一场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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