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归张开嘴,“你……是谁?”
司少康冷笑一声,继续说:“两年前,在银珠村,齐释青为断袖的风言风语斩了盗刀岛掌门一只手,自此你心中与他生了隔阂,不复从前那般粘人。你对齐释青以礼相待,尊他为少主和师兄。”
齐归颤抖着低吼:“你是谁?!”
司少康看着他,像是在背诵台词一般,语气近乎自嘲:“你为他领罚,为他撒谎,在善念堂跪了二百四十六天。在玳崆山上,你……”
这句话被齐归一拳打断,齐归像是疯了似的一拳砸向司少康的脸,却被接了个正着。
齐归瞪视着这个单手握住他拳头的男人,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
“你、是、谁?!”
司少康手上使了点劲,齐归吃痛,却一声不吭,仍旧对他怒目而视。
僵持半晌,司少康蓦地垂下头,眼神晦暗,低声笑了起来。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挂上了一副云淡风轻的笑脸。
他对齐归说:“我名司少康。至于我究竟是谁,在七年后的冬至日,你就知道了。”
“而你。”他看向齐归,眼神温柔,“你的真名叫‘第五君’。”
“不知道如何称呼我的话,你可以叫我‘师父’。”
第53章 葬昔冢(五)
齐归跟司少康打了整整半年,才终于开口认下他这个师父。
这半年里,他大致明白了一件事:他师父司少康,是个世外高人,但同时也是个满嘴跑火车的骗子。
首先,玳崆山半山腰的道馆根本就不存在,而司少康却说自己在那里等了他整整五百年。
其次,司少康确实知道许多常人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事,不管是齐归本人的,还是路上碰到的某个路人,司少康对他们的过往经历和未来走向都了如指掌;但同时司少康却说这都是他瞎编的,只是凑巧回回都猜中了而已。
再次,司少康法力高强,所用的术法却不属于蓬莱仙岛八十八家仙门的任何一家,齐归绞尽脑汁拼尽全力也打不过;就这种情形下,司少康却告诉他,他是蓬莱岛东灸我崖的第八代传人——那个只有一本医书、半点推挡打斗不会的、贫穷的、谁都知道的最大的仙门破落户——怎么可能啊!
……
在司少康说中了齐归的生平经历之后,齐归跟司少康打的第一架,就是在那处水泽边。
那时齐归艰难地维持镇定,感受到左臂勉强恢复行动能力,立刻从袖口里摸出来一把银针,扔向司少康。
——他在玄陵门不能学玄,是跟着二长老依主学的暗器。
暗器袭来如落雨,但司少康甚至还有时间哼笑一声,然后才抬起扇子挡住脸。
银针应声而落。
“让我回玄陵门,我去解释清楚。”齐归不死心地从头发里拔出来一把袖珍剑,向前攻去。
司少康的身影瞬间消失,齐归都没看清楚那道白色的重影,就被从后攥住了胳膊。
司少康反转着将齐归的手压在后背上,从他手里轻而易举地夺下了那把小剑。
“这玩意儿挺有意思。”司少康一手制住第五君,另一手把玩着这个小武器。
齐归手肘错位,痛得眉头打结,怒吼道:“放手——!”
这把袖珍剑是藏在一个银制发簪里的,但巧的是那个发簪也做成了一把小剑的形状,所以是剑中剑。
那发簪佩戴在发髻中间,只会露出来一小段低调简约的剑柄,剑柄左右两端隐藏在发中,能很好地固定头发,并且从外面看上去非常大气古朴。
这是两年前,见剑监掌门陈世泊送给齐归的。给他的时候,陈世泊笑呵呵地说:“我先前从不知道小齐公子有这般妙手回春的医术,一下为我祛除了多年顽疾,我应当好好感谢你。这个你先收着,是我家犬子之前送给我的小玩意儿,你别看它小,但是里头构思还挺巧妙,用的都是好银料,陈沉虽修行有点慢,但做这些工匠技艺是极好的。”
齐释青后来游历结束,回了玄陵门,看见齐归戴着这只小银簪的时候,眉头就皱了起来。
等齐归告诉他事情的原委——是见剑监掌门的赠礼,见剑监少主的手作,非常珍贵并且十分精巧的时候——齐释青的脸更黑了。
齐归当下就不吱声了。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说:“少主不喜欢这个簪子,我就收起来不戴了。”
齐释青冷酷道:“你借我一段时日。”
齐归赶忙双手递上:“好的好的。”
齐归后来好久都没再见到这个剑中剑的小银簪。他想,也许少主是自己很喜欢这个簪子,很想要,又不好意思从他这里讨,才说要借的。
于是齐归在某天很慷慨地对齐释青说:“少主,我是玄陵门养大的,什么不都是玄陵门给的呀!你看中我什么东西,我房里的,我身上的,你只要喜欢我都给你,你别不好意思。”
齐释青当时就愣了。
齐归冲齐释青爽朗一笑,很贴心地给他留了一只梨,“这梨很好吃,多财长老给我的!”
说完,齐归就冲外面路过的师兄们吆喝了一声,轻快地追了出去,嘻嘻哈哈地走远了。
齐释青凝望着齐归的背影,眼神动了动。
他从桌案下面拿出来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把他亲手做的机关箭,可以当暗器使用的箭中箭。
构思比那个小发簪更加精巧,而且用起来会更顺手。
“齐归应该能喜欢的吧。”齐释青想。
齐释青后来将那个银簪又还给了齐归。
齐归那时都已经忘了这回事了,见到簪子才说:“少主戴够了吗这是?”
齐释青:“……我只是借用,参考机关设计。”
齐归恍然大悟,立刻笑着赔罪:“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少主可是得了大长老真传,想必做出来的东西举世无双。”
齐释青看着齐归,半晌没有说话。他想过找齐归谈谈,谈他从银珠村的突然离去,谈他突然改变的称谓,谈他回玄陵门之后过得如何,然而齐归总是巧妙得体地转移话题。
齐归就好像突然长大了似的,对他再也不像小时候那般任性撒娇,而且对儿时的往事也讳莫如深,显然不愿提起、也不愿回到从前。
看着齐归再度将那把银簪插入发间,齐释青心头涌起一阵不快。但他自觉没有任何立场约束齐归,于是转身走了。
齐归看着齐释青干脆利落的背影,默默站了许久。
“你还给我!” 齐归冲司少康大喊。
“叫师父。”司少康掀起一边的眼皮说。
齐归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眼睛锃亮,噗噗冒火。
“叫师父。”司少康又说了一遍,慢条斯理地扇起了扇子。
见齐归就是不吱声,司少康直接两根指头捏起发簪的末端——就是那个小剑柄——站到了水边。
“我瞅着这水还挺深的。哟,这还有条大鱼,一口估计就吞下去了。”
司少康食指和中指夹着这个银簪,胳膊伸直,正在水面上方。
与此同时,齐归被定住了身体,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动弹不得。
“叫师父。”司少康一脸坏笑,“你只要叫了,我就还给你。不叫就扔下去。”
齐归瞪得眼睛都酸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司少康,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世外高人要跟他如此过不去。
“我曾经得罪过你吗?”齐归问他,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难过。“我明明都不认识你。”
司少康的胳膊僵了僵,半晌后垂落下来。他将这个簪子好好地握在手里,没办法地走了过来,给齐归又戴到头上去。
“你没得罪过我。”
司少康说,语气里全是无奈和自嘲,“都是我欠你的,得陪你一道遭罪。”
齐归一言难尽地望着司少康,心里下了判断:这位前辈真的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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