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飞尘定定看着它,确认这东西和复活日那天出现在暮日广场的祭台六成相似。只是现在的祭台没那么大,而且格外古老破旧,石台上已经有了深深的裂痕。
几个镇民簇拥着镇长往石台上走,其余镇民则默默来到一处平坦的空地上站定等候。
走在郁飞尘和安菲前面的是一位母亲和她三四岁的女儿,太小的孩子没办法爬山,是被母亲用藤编小篓背上来的。
那女孩在小篓含含糊糊说:“妈妈……睡觉……在哪……”
“我们就在这里睡觉,”她母亲说,“今晚亡灵返回人间,在镇子里过夜。它会给我们一晚上的好梦来交换。”
小女孩困了,靠在背篓壁上闭上了眼睛,但她母亲仍继续说道:“我们会梦见一座很大的城市,镇长说,那就是祖先生活过的地方。”
祭台上,祭祀的仪式开始举行了。
走在前面的几个身强力壮的镇民解下背篓,从里面取下大量鲜花、兽肉、浆果、蜂蜜,还有很多储存在罐子里的既往之河的河水。
这些东西堆积在祭台上后,一些长老模样的镇民开始念诵冗长复杂的咒语。
他们把咒语从黄昏念到薄暮,祭台还没有丝毫变化。
每次祭祀,亡灵需要的东西越来越多。
镇长叹了口气,捧出一个树叶碗,割破自己的手指放了几滴鲜血。
随后,他捧着树叶碗走入人群之中:“像上次一样,把我们的鲜血也献给先祖的亡灵吧。”
从最前面的人开始,每个都放出了一部分鲜血。
郁飞尘看在眼里。
一个仪式的举行需要力量的灌注,所谓的祭品——台上堆放的那些东西,还有现在正在采集的鲜血都是为了凑够足够的力量。有些蛮荒之地则会用活人来充当祭品。
镇民或许不明白背后的原理,但已经摸索出了规律。
每当树叶碗收满了一整碗鲜血,就会被倾倒入祭台之上,然后长老继续念咒。
一次又一次,鲜血已经染红了整个祭坛,长老念咒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
祭台上,仍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镇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以往的祭祀日只需要十来个人的鲜血就好了,至多一百个人,但今天,采血的过程好像永无止尽。
在一位镇民放血的时候,镇长环绕了一遍周围。
他的心脏忽然不安地跳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密林里,树木身上那些低垂的蝶翅不知什么时候全部展开了,斑斓刺眼的花纹中,一只只眼睛全部望向这里。
再往外,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黑沉沉的夜雾,浓浓压在山头,山下的镇子已经完全看不见轮廓了。镇长的记忆里,约兰镇从没起过这么大的雾。
不——不对。镇长锁紧了眉头,今晚的空气粘稠得吓人,到处弥漫着一股昏暗压抑的气息,树……树和石头好像都活过来了,漆黑的夜里,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难道是他们触犯了亡灵?镇长努力回忆着上一任镇长交代给他的一些古老的寓言和规则,想找出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但他老了,记性不好了。
最终,镇长叹了口气,放弃了回忆。这一个人的放血已经结束了,镇民把血碗交还给他,他把碗递给下一个人。
面前的两个年轻人是站在一起的,奇怪,这两个人很面生,他之前没在镇上见过。而且,这两人刚刚好像也没站在这里,而是站在很远的地方。
算了,他的记忆已经不管用了。
当这两个年轻人也把血滴入碗中,树叶碗再一次满了。镇长捧着它返回祭台。
镇长离开后,郁飞尘低头看了看安菲。
——不久前,祭祀迟迟无法开展的时候,他听见安菲轻轻叹了口气。
郁飞尘:“为什么?”
“它们知道我来了。”
月光如同尘雾。
然后安菲拉他穿过人群,来到镇长身边,把自己的鲜血也滴入那碗中。
祭台上,镇长将这碗鲜血也倒下。鲜红的血液渗入石头的纹路和缝隙之中,像一棵树消失在夜色中那样。
终于,石台轻轻颤抖起来。
镇长松了一口气。
长老们的念咒声愈发虔诚。
颤抖越来越剧烈,鲜血似乎唤醒了虚空中什么东西,浓浓的黑气从石头的缝隙里往外冒出。
——然后,它们逐渐露出形迹来。
寂静里,有个小女孩尖利地哭了一声。母亲把她抱在怀里,蒙住她的眼睛,可哭声还是断断续续。
祭坛上,怪物丛生。
黑色的雾气里,它们有几千个那么多,每一只都有五六人那么高。这东西躯干像个漆黑的长蛹,蛇一样立在地上。脖颈细长,上方托着一团黑白分明的眼球。
在它们身后,垂落着长长的斑斓蝶翼。
镇长垂下眼,不去看它们,口中念道:“去吧,渡过生死之界的亡者,去到山下。在我们的城镇中,重回那人世间的光阴吧。”
蝶翅怪物一动不动。挤成一团的眼睛缓缓在人群中移动。
祭坛上,黑雾越来越浓重。
无尽的森冷。
镇长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继续念:“去吧……去到山下……”
它们还是沉默地肃立着。
镇民群里开始窃窃私语,接着,恐惧的氛围蔓延开来。
“怎么了?”
“哪里冒犯了祖先?”
镇长忽然重重喘了口气。晴天霹雳一样,他脑海里忽然响起了上任镇长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当……外乡人进入约兰,会有……恐怖的事情发生。”
镇长蓦然抬起头,看向人群,大声道:“是不是有外乡人混进来了!”
“找……找出来!快!”
镇长发出命令,人们开始面面相觑,仔细观察身边人的面孔,然后和对方相互拉开距离。
恐惧躁动的气氛里,忽然响起一道淡淡空灵的声音。
音量不大,却好像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今夜与你们无关,”他说,“离开这里吧。”
声音里好像有命令般的魔力,他们的身体开始不听从自己的使唤,迟疑着向后退去。
安菲伸手把郁飞尘也往外推:“离我远些。”
郁飞尘没动,反而扣住了安菲的手。
安菲手指上的伤口划得有些深,现在还在渗血,手指交扣,他们的鲜血混在了一处。
安菲看了一眼郁飞尘,没再要他离开。
月色里,他平静地看着怪物们。
月光在怪物身前投下长长的阴影。怪物离开石台,开始缓慢朝他们移动而来。那些阴影也逐渐聚拢在一处。它们的蛹状身体软荡荡在地面拖曳着,背后的鳞片蝶翅却异常坚硬,翅膀相互摩擦,发出古怪的、笑声一样的声响。
笑了一会儿,又变成凄厉的哭声。
郁飞尘站在安菲身侧靠前的位置,戒备着怪物。
这些东西看起来诡异可怖,但没有可用的攻击器官,它们甚至没有手。如果没有物理攻击的方式,那就是毒液、声音,或是精神攻击一类的东西。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怪异,似哭似笑,又像撕心裂肺的控诉。
郁飞尘:“它们在说什么?”
“它们在问我。”安菲一字一句道:“——还记得吗?”
把一切感官都震碎了的声响里,他们周围的环境悄然改变。
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身处的是个明亮繁华的大城镇。街道上满是店铺,人流涌动。
这里到处都是蝴蝶图腾,每个人的脖子都长而纤细,背后垂着一对斑斓的蝶状羽翅,身上有许多荧光刺青。
人来人往,没人看到他们,身体撞上了也是相互穿过。
“我记得。”安菲说。
“这里是约拿山,蝶人族的首都。他们喜欢浆果和蜂蜜,有时候怕生,很少离开自己的国度。他们还喜欢树木和藤蔓,所有建筑都是木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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