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骄傲。当那所学院的那个专业,因为莫名其妙的性别原因拒绝她入学时,我给所有我认识的人打电话。我告诉他们,他们是一群有眼无珠的白痴,蠢货,我的儿子比任何人的儿子都要优秀,他们错过了一个绝对的天才。最终,她成了被破格录取的第一个学生。她收拾东西离开家,就在这间房间里。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十七岁的白唯怔住了。他看着房间二十多年没有改变过的装潢,看着落灰的模型,想着一个和他面容相似的、短发的“儿子”,就坐在他现在的位置上。祖父说:“可她在进入学院之后,她做了一个错事……大错特错。她爱上了一个男人。”
“她当着我的面,把我买给她的西服一件件扔在床上。她说爸爸,你为什么不肯承认,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一个儿子,你的眼里为什么从来没有看过到我呢?我质问她,我勃然大怒。我问她为什么要逃课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为什么不肯做一个骄傲。她哑口无言,嚎啕大哭,就像疯了一样。”
祖父说完了。或许,他不是说完了,而是说到现在这一步,便再也不想开口了。他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而后,他说:“白雎本该是高飞的鸟儿。”
“……”
“白唯,现在,你即将离开青禾。北都大学是一所很好的大学,你要始终做出正确的决定。不要让自己后悔。”
而现在,他把那只表赠给卢森了。那是一只在谈话的那一夜也不曾被提起过,不曾被赠给过白唯的表。这代表着祖父已经认可了卢森成为他的伴侣。
而现在,那只表就戴在卢森手上。
“后天就是婚礼,你为什么半夜来这里?”白唯说,“你是来找我的么?”
他没办法克制自己盯着卢森的那块表。
“最开始不是。”卢森说,“从后天开始,我将是这座庄园年轻一代的两名主人之一。我想完整地看一遍这座庄园,看我将生活的环境,看我将拥有的一切。”
“哦。”白唯说,“看来你很适合住在这里,也很适合做下一代家主。毕竟,热情和兴趣比什么都重要。”
他的脸上不知不觉间出现了有些嘲讽的笑容,可他并不知道,除笑容以外,更多地出现在他脸上的,是极致的疲惫。
面对这听似夸奖,也很可以作为剑拔弩张的开端的一句话,卢森的回答却是:“你介意让我上楼来看看么?”
白唯住在二楼。在他的窗台下,有一扇小门,锁住了盘旋向上的楼梯。
“哦。”白唯说。
他从抽屉里找出钥匙,顺着阳台扔到楼下。卢森捡起钥匙,小门发出开锁的声音。他进入了一楼的会客室,顺着楼梯走上来了。
白唯坐在藤椅上,没有站起身。他觉得自己有理由不站起来去迎接自己的未婚夫。
他终于可以用亲密关系的“特殊性”当借口,不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他没有力气,每根骨头都没有力气。
卢森敲了敲他卧室的门:“我可以进来吗?”
门分明是开着。他们分明在隔着房间对视,可卢森还要做这敲门的举动出来。
“请进。”白唯用同样的方式回应他。
卢森站在房间中央。他也抬头,看白唯的房间。
这还是卢森第一次进入白唯的房间。
他看了太久。白唯不得不说:“你觉得我的房间怎么样?”
白唯有些不耐烦了。他的手垂在椅子上。
卢森客气地说:“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在北都时,我没见过你对这些模型有兴趣。或许这是你的隐藏爱好?但它们很显然,已经三十多岁了。”
“那是我母亲留下的。那是她的爱好……或许说我祖父的爱好。”白唯改口。
“它同时是你母亲和你祖父的爱好吗?”卢森询问。
“嗯,家族遗传。”白唯觉得这句话散发着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默感。
“我只听说过血缘可以遗传。看来,或许你家的遗传有所不同。”卢森说。
如果坐在藤椅上的是如今已婚一年半的白唯,他会知道,卢森这话是真心诚意的。因为他是个不懂生物学的文盲、弱智。
可那时的白唯,看着穿着米色西服、戴着黑金手表、举手投足都如古典绅士一般的卢森,心里涌起的只有被嘲讽的怒气。
“这些衣柜、桌子、家具、墙上的挂饰,看起来最少也有三十年历史。这个房间不像是你的,倒像是你借住在别人的房间里。”卢森说,“你不被允许改变这间房间的装饰吗?”
“结婚后我们不会住在这个房间里的。我们会搬到主人房去。”白唯打断他。
“哦,好的。”卢森文质彬彬地说,“我非常高兴。”
白唯有些忍受不了了。他说:“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有一个。”卢森说,“那间主人房,也曾属于这座宅子里的别的夫妻吗?”
白唯:“……”
“我们会一直拥有那间房间的使用权吗?还是,当我们的新一代成家后,我们会搬到其他的房间去?”卢森说,“你看起来并不太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不好意思,看来我的提问冒犯到你了。”
“你什么时候可以不这么装模作样?”
一句话从白唯的嘴里冷冰冰地飘了出来。他面色不善地看着卢森,他的未婚夫。他套在他精致的睡衣里,像是一个精致的囚徒。
囚徒坐在月光下。月光将窗棂打在他的身上,分割出明明暗暗一格又一格。
终于,他说:“后天婚礼,我想我们该早点睡了。明天,我们还要演练一遍。”
“你说得对、”卢森说,“不过,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
卢森就在此刻走到了他的身前。
他蹲下身,托起白唯的手腕,将自己的手机放在白唯的手里。手机界面上显示着火车票查询信息。有一辆名为“月光”的观光列车将在三个小时后出发。
“观光列车的起点是青禾,终点是雪湖。在雪湖,有当省最大的国际机场。每天有数百个航班在那里来来回回。光是明天去荷兰的航班,就有五趟。我们可以坐着飞机,从雪湖的机场去任何地方。你想和我一起去吗?”卢森捏着白唯的手指,把它放在手机屏幕上。
“……”
“我想我还没有做好面对婚礼的准备,你也是。但是,我们可以先去一趟雪湖。月光列车的速度不快,开到雪湖需要八个小时。但稳定是它的优点,你可以在列车上再睡觉。”
“……”
“我们可以先在荷兰定一个酒店房间休息一下。然后,我们可以考虑婚后去哪里定居。我们会买一套房子——一套在里面能住几十上百年的房子。我们想住在哪个房间,就住在哪个房间。即使我们的孩子想要我们的大房间,我们也绝不给他们。而别人只要一进房屋,就能一眼认出,哪个房间是属于我们的。”
“……”
“你愿意吗?从列车往外看,青禾处处是碧色,进入雪湖,或许就是白雪皑皑了。但我们不会无聊。很多艺术家会喜欢坐这辆车。他们会在列车路过雪山时拉小提琴,我们可以在那时向服务员要一杯香槟。”
“……”
“在背后的花园里,有一辆黑色的小车。我们可以开着车从后门出发。从这里到月光列车的起始点,需要两个小时。换衣服需要三十分钟,收拾东西需要二十分钟。从这里到小车,需要六分钟。”
“……”
“也就是说,你还有四分钟也就是240秒的时间决定,要不要在这片长夜里,和我一起……”
去坐列车,去看风车,去青禾之外的地方。
白唯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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