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栖霜沉默了。
苴浮再愤怒的咆哮也不及乌栖霜一声能牵动尘赦的心绪,他垂着眼如同脖颈处悬着一柄森寒的长刀,摇摇欲坠,随时随地都能落下来,将他斩得尸首分离。
许久,乌栖霜无声叹了口气,朝他一招手。
“来。”
尘赦没有半分犹豫,抬步上前,微微俯下身来。
乌栖霜抬起了手。
那一刹那,尘赦还以为乌栖霜会像他年幼时那般狠狠地以灵力弹他眉心,让他感知疼痛保持清醒。
尘赦垂眸,已做足了准备,再痛也不会退缩。
忽地,一道莲香扑面而来。
尘赦一怔。
乌栖霜方才一直在摆弄那朵罕见的并蒂莲,受了刺激没忍住打了一巴掌终于给打开花了,绽放着淡粉的花瓣,香味扑鼻。
乌栖霜将那朵并蒂莲递过去,眉眼带着无奈的笑:“我知道,母亲相信你。”
尘赦愣在当场,直到那并蒂莲被塞到他手中才如梦初醒。
尘赦最开始并不喜欢乌栖霜,第一次被逼着叫“母亲”时还吐了,年轻时又因对苴浮的怨恨很少对乌栖霜有好脸色。
可她好像从不在意,依然笑意盈盈,无私地付出爱。
尘赦从最先的排斥怨恨,到习惯、接受,无意识地在乌栖霜身上找寻尘观的影子,总会将他得到的爱套上“尘观”的外皮,好像这样他就能对生母恩怨消解,不再画地为牢地那样痛苦。
后来尘赦才明白,尘观是尘观,乌栖霜是乌栖霜。
都是他的母亲。
乌困困牵着他的手往外走时,还能听到苴浮的咆哮声。
“那两个逆子的事先放一边,吾就想知道小逆子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吾蛊惑的你?!那叫蛊惑吗,吾死缠烂打四十年!靠得全是自己,怎么叫蛊惑勾引?!”
“好好好,是小逆子不会说话。”
“大逆子也不会说话,什么叫吾该退位了,该?什么叫该?年纪到了才叫‘该’?吾大好年纪,还未到一千岁。”
“好好好,大逆子也该打。”
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估摸着在说什么“退隐”之类的话。
尘赦没料到父母这关就这么过了,还在沉思,乌困困那边却已桀桀大笑,开始畅享“独一无二的君上”该多威武潇洒。
“四君之位除了娘谁也别想要,哈哈哈,从此以后我便是唯一君上,谁敢造次,我便派我君后取他项上人头!”
尘赦:“……”
尘赦无可奈何地笑了:“就这么高兴?”
“你当君上你不高兴?”乌困困牵着他的手晃悠,心情愉悦极了,“明日上课我要昭告四琢学宫,该改口了,要叫‘君上’了,桀桀桀!”
尘赦扣着他的手让他停下畅想,垂着眼注视着他:“困困,你知道我是半魔……”
乌困困:“知道,又怎么了啊?”
该不会又要说一堆大道理吧。
乌困困正想方设法堵耳朵,就听尘赦用那双竖瞳直勾勾盯着他,带着一股阴湿的诡谲感:“你若真同我结为道侣,那此生此世便只会同我一人厮守,否则……”
乌困困仰头愣怔看他。
尘赦面容泛起幽蓝鳞片,额生兽角,竖瞳缩成悬针,森森盯着他:“我只有将你生吞入腹,再自戕挫骨扬灰,这样你我骨血相融神魂交缠,就能永生永世不分离了,好吗?”
乌困困:“……”
乌困困愣住了。
尘赦从未对乌困困说过这种狠话,年幼时或许还会吓他,可直到枉了茔之事结了后便一直温声细语,做温柔体贴的好兄长。
他还当乌困困被吓住了,眼眸浮现刹那的无措。
“阿兄!”乌困困突然挨上前兴冲冲地望着他,像是找到新奇玩意儿的猫,“你之前一直装得和个人似的,刚才说那话终于有点魔兽的感觉了,太带劲了!你再说几句,吃我吃我吃我!”
尘赦:“…………”
尘赦拿着并蒂花朝他脑袋上一敲:“没心没肺。”
乌困困被莲花香扑了满脸,见尘赦拿着并蒂花抬步就走,笑嘻嘻地追上去叽叽喳喳:“尘后尘后,往后你还回行云州吗,那地儿离君上这儿太远了,我想时刻见你。”
尘赦见他都“尘后”上了,无奈失笑:“回,想见我,我用传送阵回来。”
行云州偌大封地不能说走便走。
乌困困挑眉:“那多麻烦呀,你就不能搬回辟寒台吗?”
“暂时不能。”
乌困困围着他转圈,左边几步右边几步,有几次险些绊着尘赦:“那什么时候可以?”
“行云州大小事宜,估摸着得半年。”
“半年啊。”乌困困点点头,“那我们半年后操办双修大典吗?”
尘赦唇角绷紧,点头:“嗯。”
“行呗。”乌困困倒是无所谓,反正双修大典对他而言只是个形式,不办都行,随意道,“那到时候再说……”
尘赦忽然道:“八月十七,诸事皆宜。”
乌困困诧异地眨了眨眼,愣了愣才意识到他是在说双修大典的黄道吉日,笑眯眯地踮起脚尖蹭到他面前:“什么啊,你怎么这么快就算出来了,都不用掐指算诀的吗?哎哟,难不成是你早已经算好了?哈哈哈哈。”
尘赦神态自若:“随便一算。”
“别想骗我了!桀桀桀!你肯定早就蓄谋已久,要不然怎么可能因为我一句话就突然篡爹的位呢?啧啧,尘后好算计啊。”
“……”
“怎么不说话啦?”
“你说的都对。”
“嗯?我说什么了?”
“我的确蓄谋已久。”
两人一起行走在彤阑殿外的满地荷花中,威风拂来将荷叶吹得摇摆,层层叠叠遮住一红一青的身影。
枫树翠绿,莲花绽放。
第109章 番外二十
困困十一年。
人人都道苴浮疯了。
乌令禅修行完,听闻消息匆匆换上衣袍前去彤阑殿,想看看他爹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彤阑殿已不再像之前那般鬼气森森,那些冻上的活人雕像也早已被搬走——乌令禅后面才知晓那些被硬生生冻成雕像的活人是当年逼迫乌君的罪魁祸首。
苴浮却和这些死人朝夕相处十数年,他们受尽折磨后濒死泛着恐惧的脸似乎能给苴浮无尽的愉悦。
可现在他却不要了。
乌令禅去的匆忙,连腰封都系错了,竹纹暗纹,宽大得根本无法系住,只好使劲打了结勉强松松垮垮地搭在两侧腰窝上。
刚进彤阑殿,乌令禅就熟练数落起来:“爹,您又怎么了?你知道我有多忙吗,能不能让君上省点心啊?头好痛啊。”
苴浮道:“站住,别踩着我的符阵。”
乌令禅脚步一顿,后知后觉偌大彤阑殿中布满猩红的阵法。
细看下,那阵法竟然是以血画成的。
乌令禅蹙眉,看了看四周那密密麻麻有数千道的符纹,又看向盘膝坐在最中央的苴浮:“爹,您在研究什么新邪术吗?”
苴浮幽幽瞥他。
“好好好,不是邪术,妖术好了吧。”乌令禅踮着脚尖走上前去,一敛衣袍坐在地面上,“听大长老说你最近几日一直魔魔怔怔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苴浮淡淡道:“你若是有半点爹的符纹天赋,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什么阵法。”
乌令禅扫了一眼,看不懂。
他虚心向符纹天才请教:“所以这是什么?”
苴浮道:“招魂。”
乌令禅犹豫了下:“您是想招娘的魂吗?”
“嗯。”
江鹊静知晓招魂术并不能将魂魄召回人间起死回生,哪怕招回来也支撑不了片刻便会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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