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者(84)
朱俭俯视丁焕亮, 带着笑意, 食指扣上扳机。
“你敢!”丁焕亮吼,眼角充血。
“我有什么不敢, ”朱俭针锋相对, “我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他干得出来, 丁焕亮不和他做意气之争:“我有牡丹狮子的情报!”
朱俭一愣:“牡丹狮子?”随即发笑,“就凭你?”
这时楼梯间的门嘎吱推开, 一具骨骼走出来, 举止有度,装甲闪亮, 是唵护法, 目镜先后在丁焕亮和朱俭脸上停留, 后撤一步,让出背后的汤泽。
“干什么呢,”汤泽先看到血,然后是丁焕亮被打穿的双腿, 皱着眉头瞪朱俭, “开个会都不安生!”
“社长, ”朱俭连忙收枪,“档案室低级人员擅闯九楼,我正好带人……”
“社长!”丁焕亮向汤泽爬,“我有重要情况汇报!”
汤泽后退一步,显然不信任他,朝唵护法使个眼色, 转身要走。
“社长,牡丹狮子在兴都!”
汤泽停步,转回来,神色变了,眼中有一抹杀意:“再说一遍。”
“牡丹狮子逐夜凉,现在就在兴都,西方分社有危险,猛鬼城有危险!”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出牡丹狮子御者的名字,“逐夜凉?”汤泽咀嚼这三个字,“好漂亮的名字。”
朱俭惊愕,逐夜凉不是岑琢身边那个杂牌骨骼吗,连外装甲都没有的骨架子,怎么可能是……
“信息来源?”汤泽问。
“细节我稍后再汇报,”丁焕亮焦急催促,“请社长马上联系兴都,不管用什么方法,先把人扣在猛鬼城!”
他说的对,汤泽正要吩咐,朱俭却不合时宜地出来阻挠:“社长,这小子满嘴谎话,不能信!”
啪地一声,汤泽给了他一巴掌,扇在左脸上,猴屁股一样红。
“如果还想让老关活着回来,就立刻去办!”
朱俭捂着脸,愤愤瞪了丁焕亮一眼。
通讯设备在关铁强的办公室,朱俭有钥匙和密码,汤泽命令唵护法把丁焕亮带上,他们一起下楼。
染社的西部通讯网,一台半米见方的黑色装置,采用无线信号,有二段加密功能,朱俭操作了半天,茫然报告:“接不通……”
猛鬼城有专人负责和江汉的二十四小时通信,按照规定,S级以下的各类危机,通讯员A角死亡,B角立即接替,不得中断,现在这种情况说明危机至少是S级,也就是说核心区遭到了攻击。
在场的所有人都意识到,出事了。
“再接。”汤泽抱着胳膊,黑眼睛里含着暴风。
朱俭的冷汗下来了,关铁强正在猛鬼城招安伽蓝堂,无论如何不该出现这种状况,除非他已经……
“说说吧,”等消息的间隙,汤泽问丁焕亮,“你是怎么发现牡丹狮子的?”
丁焕亮的伤口做了紧急处理,血止住了,惨白着脸把翻阅老档案和核对视频资料的过程说了一遍,没有实质证据,他也怕出错:“不过以牡丹狮子的资历,怎么甘心隐姓埋名,藏身在伽蓝堂,这个……”
汤泽笑笑:“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丁焕亮惊讶,牡丹狮子重现兴都,这么大的事,这个人居然还能谈笑风生。
接着,汤泽说了一句惊人的话:“你们不知道,汤泽并不是我的真名。”
丁焕亮,包括朱俭,都怔住了。
“我在玄武堂北府舵做小弟的时候,不懂事,杀了一个队长的女人,我老大保我,找了个人替我死,那个人的名字,叫汤泽。”
丁焕亮始料未及。
“从那以后,我就是汤泽,一开始是不敢改回来,后来是不能改回来,因为‘汤泽’已经名震天下。”
天下霸主,用的竟然是个假名字!
“俗话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汤泽摇头,“我把名和姓都改了,还是坐上了江山,所有人提到我,都要称一声大丈夫。”
丁焕亮看着他,目不转睛,折服于他的霸气。
“所以,”汤泽正色,“别说牡丹狮子为了复仇潜伏伽蓝堂,就是在江汉的大街上做一个下三滥的乞丐,我都不奇怪。”
反之,换做是他,亦然。
这才是真正的王者,站得上山巅,也下得去渊薮。
这时通讯设备右上角的红灯突然闪烁,提示有信息进入江汉网,电子屏显示信息源:兴都。
朱俭赶忙接起来,开外放,首先听到的是激烈的爆炸声,有人在喊,还有拖动重物的声音:“西方分社、兴都、猛鬼城,编号402A!”
朱俭马上回应:“江汉中心、001、054,编号WB!”
信息核对无误,兴都报告:“三条信息,第一条,分社长关铁强,死亡。”
已经料到了。
“第二条,核心犯,姓名保密,逃脱。”
汤泽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第三条,抓获伽蓝堂会长,姓名保密,状态:存活,报告完毕!”
一瞬间,丁焕亮的表情难以形容,是压抑久了的释放,是意料之外的狂喜,他忍着,不在汤泽面前表现出来。
汤泽则铁青着脸,因为那个逃脱的核心犯,牡丹狮子回来都没让他这样愤怒。
丁焕亮不解,这个核心犯……倏忽间,一个名字闪过脑海——狮子堂千钧,白濡尔。
如果染社只能有一个核心犯,舍他其谁?
尘埃落定,丁焕亮被送到总部一楼的医务中心,叫医务中心,其实是个小型医院,有江汉最好的医疗人员和治疗设备,豪华单间,俨然是高级干部的待遇。
贺非凡没多久就到了,社长室的人通知的,进屋看见丁焕亮的腿,他整张脸拧起来,既愤怒又心疼。
“我操他妈,朱俭!”
“得啦,”丁焕亮笑着向他招手,“你来。”
贺非凡来得那么急,也没忘了带粽子:“你没吃东西,饿了吧?”
“嗯,”丁焕亮的心情特别好,好到向他撒娇,“喂我一口。”
贺非凡意外,嘴角不经意弯起来,特招人烦地说:“你他妈没事儿吧,两枪都打腿上,把脑袋打傻了?”
丁焕亮瞪他:“就你这张臭嘴,别他妈妄想我对你温柔。”
“随便,”贺非凡把粽子拿出来,笨手笨脚地给他剥,“你对我是凶,是更凶,还是凶神恶煞,我对你都一样。”
他狡黠地笑笑,很帅,很坏:“让你不痛快,让你离不开。”
丁焕亮的脸有点红:“得了吧你,臭不要脸的。”他嘟哝,然后粽子就送到嘴边,白色的江米,蘸了一点糖。
那股香气,小时候的味道,眼圈一下就热了。
“吃呀。”贺非凡给他擎着。
丁焕亮的嘴抖得厉害,抿了,还是抖,这是不寻常的一天,岑琢的落网,重伤的双腿,贺非凡用满身伤痛给他换来的回忆,一个苦辣杂陈的梦。
深吸一口气,他张嘴想咬,贺非凡却把粽子拿回去,咬掉那个甜蜜的尖儿,站起来撑着床头,俯下身。
他们很近,近得呼吸喷在脸上,丁焕亮呆呆仰着下巴,粽子就在嘴边,贺非凡却不给,那意思,让他自己来叼。
他不知廉耻地叼了,乖巧的、凶猛的、动人的,像一只小鸟,像一头狼,像一个深情的爱人。
糖在舌尖上化开,只有一点点,江米来不及咀嚼就吞下肚,喉咙上只留一缕清香。剩下的全是吻,痴缠、辗转,要把灵魂都吸出来,要把性命都交代在对方手里,你侬我侬,至死方休。
“岑琢被抓了。”迷醉间,丁焕亮说。
贺非凡粗喘着放开他,盯着他的眼睛。
“在兴都的猛鬼城,”那张嘴艳红,“就在刚才。”
贺非凡捧着他的脸:“你如愿了。”
丁焕亮绽出一个绮丽的笑,明珠般璀璨,鹰隼般凶残:“如果我猜的不错,牡丹狮子利用他救了白濡尔,然后把他扔了。”
贺非凡讽刺:“真他妈可悲。”
“他就是个被玩弄被牺牲的傻逼。”
贺非凡马上想到:“西方分社完了。”
“非凡,你相信我,”丁焕亮徐徐舔了舔嘴唇,“我们很快会东山再起。”
被他说中了。
第二天,汤泽在社长办公室召见了他,单独的,开门见山:“除了不能担任高级干部,不能着正装,我可以给你仅次于我的权力。”
仅次于社长的权力,丁焕亮站在办公桌前,很动心。
“你将作为我的私人秘书,”汤泽凝视着他,非常专注,“跟随在我左右,自由出入包括十楼办公室在内的所有涉密场所,成为和须弥山一样的智囊。”
和须弥山一样,说得真好听。一个没有名头、没有堂口的智囊,权力再大、地位再高,仍然要依附于汤泽,生、死、荣、辱,都在他一念之间。
“社长的任何安排,”丁焕亮说,“我都欣然接受,只有一个要求。”
汤泽盯着他。
“我有的一切,贺非凡都要有一份。”
汤泽垂下眼睛:“焕亮……”
“他没恢复尊严,我就不要这个尊严,”丁焕亮表态,“我和他是一体的。”
汤泽笑了:“你是这么重感情的人吗?”他敛起笑意,露出狰狞的本来面目,“我一直以为你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他说的对,丁焕亮不否认:“但贺非凡就在我的目的里,一切权力地位、荣华富贵,没有他,就没有意义。”
汤泽沉默片刻,不大高兴:“你为他争取这些,他根本不知道。”
不用他知道,丁焕亮心想,就像那个傻瓜为他去换粽子,也没经过他同意一样:“我为他做什么,是我甘愿,有一天他背叛我、伤害我,我也认。”
男人都爱权力,可他们很少知道,烈火般炙手的权力背后,是铁一样冰冷的寂寞。
汤泽眯起眼睛,这个人很聪明,太聪明了,他不单爱权力,还爱与他分享权力的人,这才是真正的贪婪:“好,”他答应,“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兴都,替我料理好那个俘虏。”
他指的是岑琢。
这正中丁焕亮的下怀。
“社长,我的手可狠,”他按响指关节,“没分寸。”
“无所谓,”汤泽不在意,“留口气儿就行,我要知道牡丹狮子的行踪,他们下一步的动向,还有那个卧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