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宴(27)
陆春宴沉默,片刻后许微寒说:“阿姨和叔叔应该知道你和那个小孩的关系了,他们不让他进来看你,他就一直站在外面。”
陆春宴一震,许微寒说:“不过……刚才你助理来了,我就让郭诏安先带他回去,一直在那边站着也不是个事。”
“谢谢你。”陆春宴的后脑勺陷在枕头里,太阳穴胀胀的疼,他舔了一下嘴唇,低声道:“我手机在这吗?我想打个电话给他。”
“你等一下。”许微寒移动轮椅,去把放在沙发上的手机给拿了过来,他按了几下,回头道:“没电了,我让人给你去充电。”
“算了,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要说。”
郭诏安是接到了许微寒的电话才知道陆春宴出事了,他把已经买好了的回家机票给退了,直接开车去医院,刚上去便看到秋瑶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门口。身上的衣服单薄,裤脚挽得高了些,露出冻得发青的脚踝。
他连忙跑过去,脱了身上的大衣直接披在秋瑶肩上,秋瑶都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郭诏安皱了皱眉,对他说道:“秋瑶,你这是怎么了?”
秋瑶慢慢抬头,可能因为郭诏安是熟人,也可能因为郭诏安是在事故后唯一对他流露出关心的人,没有任何预兆,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心里有多害怕有多无措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郭诏安吓了一跳,问了好几遍,听到秋瑶断断续续道:“陆春宴受伤了……我……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让我进去。”
刚才电话里许微寒已经把现在的情况都和郭诏安说了,郭诏安叹了口气,连声安慰着秋瑶,告诉他陆春宴没事了。
秋瑶本来就瘦,此刻看着就更是摇摇欲坠的样子。郭诏安总觉得秋瑶就是个小孩,这孩子和陆春宴在一起,还是陆春宴占了便宜,他心里有些可怜秋瑶。
“老板的爸妈待会就回来了,他们既然知道了你和老板的关系,我们还是先回去,等他们走了,我再带你过来好不好?”
秋瑶不吭声,显然是不想走的。郭诏安没办法换上了哄小孩的语气,他对秋瑶说:“你先回去换一身衣服,穿成这样待会怎么去见老板?”
秋瑶这才动了动,郭诏安耐着性子继续道:“老板他真的没事,待会等他醒了,肯定会找你的。”
秋瑶点了点头,答应先回去了。
他回到家中,洗了澡又换了一身衣服,之后便一直捏着手机,等着陆春宴的那通电话。
陆春宴几天之后便出院了,他的手机早已充上了电,郭诏安来了几次电话,告诉他秋瑶想要过来看他,却都被他给拒绝了。
这几日,他昏昏沉沉想了很多,想着自己以前做过的错事,一次又一次的感情被他当做了避风港,自己得以消遣,却让别人受伤。这次的事,是他自作自受,若不是他从前那样践踏别人的真心,也不会有这一茬。
秋瑶也是……
陆春宴根本无法让自己全心全意去对待秋瑶,他想,他的爱里面永远会多一个许微寒,永远会更在意许微寒。
他配不上秋瑶的全心全意。
开了一盏灯的客厅,电视里是嘈嘈杂杂的声音,秋瑶的手机被他摁得快没电了。他从沙发上起来,跑到插座旁把手机充上电,绿色的小格子上浮现一个闪电的标志。他看着屏幕,下一秒,手机震动响起,陆春宴打来了电话。
他等啊等,一直在等。
等着陆春宴的电话,盼着他身体痊愈,想着他快点回来,朝他撒撒娇,对他说,我好想你,我好担心你……可这些他都没等到。
几个未眠的昼夜,湿了领子的衣服,整颗心都好像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几日煎熬换来的是一句,“秋瑶,我们分手吧。”
悬在半空的巨石终于砸了下来,秋瑶一觉踩进了悬崖,摔下去时,连天空都看不到。
他们隔着手机,看不到彼此的表情,秋瑶沉默,几个缓慢沉重的呼吸后,他说:“我想见你。”
陆春宴没有应,而是说:“你现在住的房子给你,还有我会让郭诏爱给你打一笔钱,另外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就和我说,我都可以给你。”
“我想要你,你给我吗?”秋瑶快要哭了,他在客厅里来回走着,走着走着又突然蹲了下来,他对着手机,失声哭道:“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是……我只是很喜欢你。”
陆春宴低声道:“秋瑶,别喜欢我了,我配不上你。”
第32章
32
在长成大树的时间中, 秋瑶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在休眠,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的等待,等待着从小树苗长成大树,等待着开花, 等待着结果。
对于一棵树来说, 等待就是他漫长生命里的一部分。
陆春宴丢下那句话便挂断了电话, 没有给秋瑶任何机会。
秋瑶拿着手机, 整个人都在抖,他对着手机喊了几声,只能听到“嘟嘟嘟”的忙音。
他愣了愣, 抿着嘴,不愿相信陆春宴在电话里的话,捧起手机手指哆嗦着想要回拨回去, 可之后无论如何打,都是打不通了。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人接。
郭诏安收到陆春宴的信息,让他去办一下公司旁边那套公寓的房产转移手续。这种事郭诏安做过几次, 陆春宴之前换女朋友就跟换衣服似的,如果不谈真感情, 他的大部分女友对他这人都还挺满意的。毕竟一分手就能捞到车子房子, 平时出手也阔绰,谁不满意。
秋瑶在陆春宴身边也都快一年了,去年冬天过来的时候, 还是个单纯的每天只知道傻乐的小男孩,谁会想到过了一年,会是这幅局面。
郭诏安把材料准备齐全后来到公寓,从电梯里一出来便看到公寓门口一个模糊的黑影,他愣了愣,快步走过去,感应灯亮起,是秋瑶蹲在了门口角落里。郭诏安心里一紧,走到门口,两手扶着秋瑶的肩膀,把他给拉了起来,他叹着气说:“你怎么蹲在这里?”
秋瑶低着头,小声说:“我在等他。”
郭诏安哽了一下,低声道:“老板让我过来,和你说一下房产转移的事情。秋瑶,我们到里面去说吧。”
秋瑶眼皮微微撑开,想要说些什么,郭诏安把门推开,先拉着他进屋了。
屋里头竟然比外面还冷,郭诏安一进去就打了个哆嗦。他脱了鞋,看着站在门口纹丝不动的秋瑶,叹了口气,对他说:“你这样会生病的,老板要是知道你这样子也会担心的。”
“他会担心吗?”
秋瑶抬头看他,郭诏安心里不忍,错开了眼。他走到阳台,把门窗拉上,灌进房子里的寒冷被挡在了玻璃窗外,比刚才好了些,郭诏安又找到了空调遥控,打开了暖风。
这几天气候都阴沉沉的,太阳被云层遮住,白天里房间中也是阴郁黯淡。郭诏安开了灯,他把文件放在桌上,想了很久,还是开口道:“关于房子的事情,秋瑶……我这里需要一些你的资料,身份证户口本有吗?”
秋瑶不知道在想什么,反应很慢,隔了很久他说:“我没有身份证,也没有家人。”
秋瑶抬起头来,他望着郭诏安,轻声道:“这个世界上,陆春宴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人类,我之前把他当做我的家人,可他现在不要我了,我就不知道谁还是我的家人。”
郭诏安鼻子酸了,他撇过头,咳了一声。
这件事情,郭诏安终究是没有办成,回去后他也同陆春宴说了。陆春宴半天没吭声,郭诏安以为他是没听清,便又重复了一遍。陆春宴才说道:“随他吧。”
郭诏安在心里叹息,缓缓点了点头。
一切照旧,那间房子里依旧没有会有阿姨来打扫做饭,郭诏安每星期也会过去,就像是之前秋瑶表露心意被拒绝苦等陆春宴的时候,然而唯一不同的是,那次他等到了,这一次他等不到。
今天春节大家过的都不太好,陆春宴带着伤回家住了两天,陆母便开始变着法给他安排相亲。陆春宴没办法,只能匆匆从家里逃了出来,一个人住进了酒店,开了电视,听了一夜的过年好。
许微寒住在老宅子里,这里请了四五个护工,可他终究是心高气傲的人,不愿叫人来照顾自己。除夕夜那天,他在浴室里摔了一跤,双腿无力,尝试了很久都没能爬起来。
徐夏怀孕的事被家里知道,她母亲不接受女儿未婚有孕的事,背着徐夏去找了孟家,被徐夏拦住。徐母指着徐夏的脸哭喊着说她会后悔的,徐夏也哭了,一边哭一边说,嫁给孟涛我才会后悔。
陶晓还被押在看守所,她捏着陶媛的照片,听着外面烟花响起的声音,慢慢搂紧了自己。
孟衡从一场酒局里出来,吐了很多,晕晕沉沉上了一辆车,司机问他要去哪里,他说不知道,一直开吧。
秋瑶站在公寓门前,听着从对门传来的笑声,他站了很久,一直等到零点的跨年钟声结束,他从黑暗中落幕。
桃树被移栽到了后门墙角那边,是个偏僻不显眼的地方,春天到的时候,桃花开了满墙头都是,不过很少会有人过去。除了每天浇水的花农会夸这花开的真好外,就再也没有人夸过他了。
郭诏安本以为陆春宴和秋瑶分开后,会同许微寒在一起,毕竟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于许微寒的关心已经超出了友情。
可让人费解的是他们并未在一起,两个人的关系还是如从前一般,不远不近相处着。
许微寒的腿反反复复,一直好不起来,中医西医都寻了一遍,最后只得出一个结果,那就是可能之后都要靠拐杖行走了。
许微寒本还是抱着些希望的,乍一听到这个,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如何反应。
那日,他们从医院回来,车子开到了门口,还不等陆春宴去拿拐杖,他已经拉开了车门,自顾自的下车了。
脚踩在地上,其实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一种无力感,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落不到实处,接着身体一歪,人就直接栽了下去。
陆春宴立刻去扶他,却被许微寒一巴掌推开,“你别动,让我自己爬起来。”
陆春宴僵在原处,所有人都没有上前,气氛死寂,只有许微寒强忍着的哽咽和急促的呼吸。
上午下了一场雨,地上还是湿的,他摔在水洼里,一身整洁的衣服都给弄脏了。膝盖蹭在地上,质地不菲的布料被磨了一次又一次,快要破了。在许微寒即将要崩溃前,陆春宴上前,把他抱了起来。
他对着许微寒不停地说没事了对不起,可他的道歉又那么苍白无力。
春雨之后,桃花落了一地,有几片飘到了墙内,沾在了潮湿的青石板上。高出墙头的桃花枝干上还坠着未全都凋谢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