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崽(62)

　　他乐享其成。
　　“林巉，我是来带你走的。”赤金并没有看一旁的复玄一眼，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乎复玄是否在一旁，他只看着林巉，正色道。
　　林巉看向赤金。
　　可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复玄便放下了茶壶，他看着赤金，一双眼中透着凌冽寒意。
　　“君刚从魔界回来，便来妖界，如此辛劳，实让人动容。”他道。
　　赤金听到复玄的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在魔界的事几乎无人知晓，复玄又是如何知道的？
　　他看着复玄，发现自己确实是一直小看了林巉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徒弟。
　　“不劳尊主忧心。”赤金回道。
　　“你去了魔界？”坐在一旁的林巉察觉到两人之间针锋相对得快要炸开火光的氛围，他主动出声对着赤金问道。
　　赤金“嗯”了一声，“我这几年都在魔界，有个朋友出了些事，需要我帮忙。”
　　得到答案后，林巉并没有继续深问，而是收回了目光。
　　“我来时，祝风曾跟我说过乌灵蛊。”赤金看着林巉，道：“谁中了乌灵蛊？”
　　他的语调平稳，并无任何不妥，但却只有赤金自己知道，他是如何默默地屏住呼吸，将整颗心都屏入等待的窒息中。
　　“是我。”他听见林巉答道。
　　他控制不住似地无声呛出那口气息，整颗心都激烈地跳动起来。
　　可他却觉得遍体生凉。
　　“你……怎么可能？”
　　赤金忽然站起身来，他一把抓住林巉的肩膀，厉声道：“你怎么会中乌灵蛊。”
　　林巉将赤金的手放了下去，他只摇了摇头，眼神却有些飘忽。
　　“林巉！”
　　“赤金。”林巉皱了皱眉：“这是我的事。”
　　所以与他无关吗？赤金看着林巉，他紧绷着神情，如同被兜头一泼凉水，浑身连心地凉了个通透。
　　“复玄，你有事就先去处理吧，不用在这里消磨。”林巉抬头看向复玄。
　　“师父，我并无要事。”复玄似是并没有明白林巉的言外之意，袅袅茶雾升起，微微晕开他的眉目。
　　“我想跟赤金单独谈谈。”林巉道。
　　复玄的指腹微微摩挲着暖融的杯沿，他神色平静，如同身后广湖，不起丝毫波澜。
　　林巉看不透他的神情，或者说从很久以前他就看不透复玄掩藏在那层外壳下的心绪。
　　“好。”他听见复玄道。
　　然后复玄便起了身，他踩着一地的落叶，沿着那条青石小路，逐渐消失在林巉的视线中。
　　“你徒弟对你起了那心思，你当如何？”他忽然听见赤金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林巉收回视线，他看向赤金，那双黑沉沉的眼中尽是赤金看不懂的深色。
　　“你如何知晓？”他问道。
　　“初见他时，他看我的眼中便有异样的敌意。”一片残叶从赤金眼前落到他身前的石桌上，他道：“我以为是你们师徒亲近，感情深厚，便觉得是我想多了。后来我来妖界寻你踪迹，边界的各类妖族却对我十分敌视，不允许我踏入妖界半步，甚至于对我动手。他们的确给我添了不小的麻烦，让我一时进不了妖界。”
　　“我在妖界外滞留了一些时日后，白狐族的人找上了我。”赤金顿了顿，继续道：“他们说他们能帮我。”
　　“我虽不信他们，但送上门的刀子没有不用的道理。我问他们为何助我，他们言妖界新尊要对白狐族出手，新尊看重你，若能帮我劫走你，定能让新尊方寸大乱，让白狐族有可以喘息防备的时间。”
　　“所以你同意帮他们带走我？”林巉神色淡淡，手中的茶已经有些泛凉。
　　他看向赤金，清楚地看到赤金扬起嘴角，是十足的轻蔑。
　　“我对妖界不熟，从你徒弟手下劫人他们把握大一些，那帮人看出我对你的心思，还想着把你当个筹码攥在手里，既可制住复玄，还可威胁我。”
　　赤金嗤笑一声：“算盘打得极好，可也不看自己够不够格。”
　　“他们听说夜游节那天复玄会带你出游，便决定在那天动手，我从未信过他们，便决定在那天将你直接带走。”
　　“……然后，我看到了你们与游人赠于你们的同心结。”
　　林巉揣着那杯凉茶，既没有喝，也没有放下。
　　赤金看着神色始终未曾变过的林巉，心中微微一沉。
　　“你早就知晓他对你的心思？”
　　林巉始终没有说话，赤金见状不由得心神一颤，他刚想逼近一步，林巉就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他看着赤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是。”他道。
　　“那你……”赤金顿了顿，俄尔，他艰声道：“那你对他是否……”
　　“并未。”林巉打断赤金道，他微微皱了皱眉，眉间透出始终的凉薄。
　　“可你既对他无意，又为何要逗留妖界？”
　　“还有你身上的乌灵蛊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沾染上这种东西？”
　　“你的灵力修为去哪儿了？我探查过几分，隐隐有封印之意，是谁把你的灵力封起来了？复玄吗？”
　　……
　　林巉被赤金一堆问题问得头晕，他抬手打住赤金的话头，略微向赤金解释了一下。然后赤金就顺着他的解释问出了更多的问题。
　　林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静了静心神，端起茶壶，倒了一杯冷茶递给了赤金润口。
　　赤金接过茶，一双眼亮黝黝地看向林巉，难以控制地扬起唇角。
　　“你还是关心我的。”
　　林巉：“……”
　　“你跟我走吧，你身上的乌灵蛊我会想办法给你解，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想回重山派我们就回重山派，你想去游历河山我们就去游历河山，或者你想去其他新奇的地方看看，我也可以带你去魔界逛逛。”赤金看着林巉，他展了展眉目，散去了眉间的几丝悍意，显出一种真诚而温绻神情来。
　　“若你担忧你徒弟，这倒不必，与其你待在他身边，不如离他远一点，或许他见不到你，过段时间就能想明白了。”
　　林巉不置可否地收回视线，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若真有用，他早就离开了。
　　他那徒弟的性子他最清楚，若不尽疏解他心绪，凭他那从小到大死倔的性格，再过一百年他也能死嗑在自己身上。
　　“师父就算是想反悔，如今煞狼族、妖界尽在我手，师父跑到哪里，我便能让人找到哪里。”
　　“师父也不想自己走到哪里，哪里就动荡不安吧。”
　　……
　　那夜复玄对他呢喃的话仿佛犹在耳边，林巉的手放在石桌上，石桌上凉意浸袖，林巉垂下眼，他可不觉得复玄是在说笑。
　　他虽并不惧，但如果真的能良言解心，他便绝不想跟复玄刀剑相见。
　　良久后，林巉看向一直站在他身侧赤金，道：“坐。”
　　赤金立时在他身边坐下，唇边的笑意始终未曾淡过。
　　“你果真心仪我？”林巉忽然问道。
　　“自然！”赤金答道：“若你不信，那你要我如何证明？无论怎样我都能办到。”
　　“赤金。”林巉道：“你为何心仪我？”
　　“为何？”他看向林巉，如实答道：“我不知。”
　　他只知化龙劫醒，一眼入骨。
　　况且心仪这事，谁又能一五一十地说出缘由呢？若能说清缘由，那便算不得心仪了。
　　“我并不适合你。”林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看着赤金，说出他说了许多次的话：“你莫要在我身上蹉跎岁月了。”
　　赤金的神色忽然间便沉了下去，他紧紧地抿着唇，哪怕他早有准备，在听见林巉的话时，心口还是不由得发闷发痛。
　　他听见林巉继续道：“我可将你待为好友，但其他的……恕我不能。”
　　他看向林巉，想道，喜欢一个人真的太难受了。
　　可就算如此难受，他也放弃不了面前的这个人。
　　赤金极其荒谬地笑了笑，他垂下眼，一句话也不说，像是在跟谁执拗地对抗。
　　良久后，林巉看了看不早的天色，言尽于此，他站起身来，缓步向外走去。
　　“我不会再逾矩。”他忽然听见赤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林巉的步子一滞，他转身看向赤金，赤金依旧坐在原处，他披着一身渐暗的夕色，没有转过头。
　　林巉再次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俄尔，他收回视线，转身走出了临水苑。
　　他刚一出临水苑，便跟等在苑门外不知候了多久的唐寻撞了个对面。
　　“唐寻，你怎么在这里？”林巉问道。
　　“我等真君啊，我想进去的，但是殿下走的时候说真君不想让人打扰，让我不许进去。我便只好在外面等着真君。”唐寻撇了撇嘴：“真君跟那人说什么呢？说了这么久。”
　　林巉并没有说话，他拍了拍唐寻的头，向回侧殿的路走去。
　　唐寻被林巉一摸，眼中不愉的神色瞬间就散了去，眼角笑得弯起。他似是看出林巉眉间暗藏的疲色，因此他并未如同以往一般闹腾，反而安静地跟在林巉身后，一路走到了侧殿外。
　　林巉忽然停了下来。
　　日头昏沉，远处的一轮明月隐隐显在云边。
　　复玄正一个人靠在廊下，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似是在小憩，一双眉紧紧地蹙着。
　　林巉在廊下站了许久，才缓缓走了过去。
　　他看着复玄紧蹙的眉，伸手想要将它抚平，可他刚抬起手，还未碰到那双眉头，那只手便停了下来。


第66章 夕归
　　复玄睁开了眼，恰恰看到林巉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