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过下晌,陈御史心素不正的事便传开了。此事传得言之凿凿,都说是张太傅亲自骂的,那还有假?
张修得了贾赦提醒,就格外重视此事,听到外间传闻,冷笑一声:果然铺垫来了。现在岩亲王谋反,荣国府怪事不断,哪件事不比一个小小御史在朝堂上被人反驳几句有讨论价值?若是没人推动,张修就不信陈御史的事会在读书人中流传。
贾赦自然也留心了关于陈御史的传闻,不过也没太放在心上。上回一僧一道的案子还没审结,现在岩亲王的案子又来了,三司忙得不可开交,贾赦作为参与者也不得闲,自然是要去大理寺作证的。
一僧一道的案子依旧是刑部主审;荣亲王的案子毕竟事关宗亲,自然是大理寺主审。
在岩亲王谋逆一案中,因司徒岩王府都未出便被贾敬控制了,除了去到前线督战的谋士崔西和替身甄良,荣亲王府上下人等全都被控制,现在重要案犯关在大理寺,仆从下人等直接关在王府中。
司徒岩抵死不认谋逆一案与自己有关,强辩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好端端的亲王之尊,为何要做那大逆不道之事?甄应泰自作主张,犯下滔天大罪,与本王何干?甄应泰谋逆那日,本王在王府并未出门,接着便被贾敬那狗材封锁了王府门户,其余的本王一概不知!”
这,贾敬行动迅速,还间接成为了司徒岩的不在场证据了是吧?
大理寺卿颜济沧道:“岩亲王,本官劝你从实招来。你既说你不知,为何甄应泰逼宫之后,频频有探子到荣亲王府报信?说,甄应泰是否受你指使!”
其实在场的对这些事都是心知肚明,但是司徒岩就是不肯承认:“一派胡言!现在父皇春秋鼎盛,朝廷兵强马壮,四海归心,我好好的亲王不做,为何要自寻死路!”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若是没有一僧一道的事情牵扯到甄家和王子腾,司徒岩眼见自己的左臂右膀皆要被砍,到时候依然会牵扯出自己。司徒岩还真不至于选这么个天下太平的时间的逼宫。
颜济沧惊堂木一拍,道:“事实就在眼前,岩亲王不必狡辩。传证人!”
一僧一道的案子和岩亲王谋逆案虽然先后发生,也分别在不同的部院主审,但实际上两案互为因果关系,牵连极深。
从利用‘通灵宝玉’这等鬼神之事卸宁荣二府兵权开始,证据链清楚,贾赦这边所拿的证人也极齐全。
颜济沧作为大理寺卿,自然极有审案技巧。本案前因后果如何,颜济沧先捋清楚之后,又查看了之前三司会审此案的相关卷宗,连之前一僧一道案相关证人品行如何,嘴松嘴紧,颜济沧都了解明确之后才开始审理此案。
司徒岩矢口否认自己谋反颜济沧早有预料,因而颜济沧将此案相关的证人一个一个传上来,无论是传唤顺序还是问话技巧都让人无可挑剔,将证人的证词相互印证之后,司徒岩自己都知道自己再极力否认也缺乏说服力了。
直到传上最后一个证人王子腾。
王子腾被羁押了不足半月,现在已经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原本魁梧神气的一个人,现在像一头病得将死的野兽。
因在刑部大牢时和外部信息完全隔绝,王子腾并不知道司徒岩已经起兵逼宫,而且一败涂地。所以王子腾的思路依旧是负隅顽抗,将一僧一道和江南甄家切割开。
被押上公堂后,王子腾扫了一眼,见公堂上坐的主审从刑部右侍郎姜绪变成了大理寺卿颜济沧,心中些微有些疑惑。但很快王子腾便定下了心神,依旧是那副说辞:“我早说过了,那一僧一道两个神棍上荣国府行骗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什么早有预谋纯属无稽之谈。怎么姜大人找不到证据,现在换颜大人来污蔑我么?”
确如王子腾所言,现在关于司徒岩谋逆一案事实清楚,唯一缺的一环便是证明江南甄家在多年前就刻意培养茫茫大士、渺渺真人,用以引导舆论,左右人心,心怀不轨。
巫蛊神佛之事虽然民间屡禁不止,但却是宫廷大忌。
司徒岩其实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但是若非贾赦挖出一僧一道之事,逼得自己仓促起兵,自己何至于一败涂地。要说司徒岩现在最恨的人,非贾赦莫属。左右自己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但能趁机拽下贾赦,司徒岩也求之不得。
见王子腾咬死了未和一僧一道勾结,司徒岩也道:“各位大人,你们是否都被贾赦那厮欺骗了?各位不妨换一个思路,若是那两个江湖骗子本就是贾赦指使的呢?贾赦借着他们不但打压了亲兄弟,构陷了京营节度使王大人,还重回朝堂,获得父皇信任。甚至荣国公夫人,几十年的老封君都因此事被夺了诰命。自这两个江湖骗子出现在荣国公灵堂,为何生出这许多事端,偏偏得利的只有他贾赦一人?!”
司徒岩越说越生气,若是自己身边有如此工于心计的人,何愁大事不成?为何像贾赦这样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之辈偏偏是二弟的人?
三司官员审理各种案件无数,当然也会这种从得利人入手分析的断案法。可是此案之中,若要从受益人的角度分析,第一个受益人便是五年前坐上京营节度使之位的王子腾。司徒岩刻意忽略宁荣二府这五年来受的损失,光说一僧一道被揪出来之后贾赦的得利,显然说不通。
但是司徒岩和王子腾确实也抓到一个点,无人能够证明上荣国府行骗的一僧一道就是出现在江南的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而且与甄家有关。
这个时候,颜济沧才问贾赦:“贾世子可有话要自辩?”
贾赦道:“无需自辩,我有证人。”
司徒岩和王子腾皆是瞳孔一缩。贾赦这人到底多智近妖到什么地步?关于此案,贾赦已经提供了多少证人了,每次王子腾辩解一个方向,贾赦就能推出一个证人推翻王子腾的供词。与此案有关的相关人等都在这里了,贾赦还有什么证人?
颜济沧作为主审,公事公办的道:“证人是谁?传证人上堂。”
衙役应是出去,很快带了一个满面风霜的妇人进来。那妇人原是乡绅之妻,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出身,但比乡野村妇强些。见了这许多官员在堂,妇人也瑟缩了一下,才下跪磕头,自陈来历。
原来这妇人姓封,乃是一僧一道办第一桩大案的苦主。当年姑苏阊门外有一乡绅甄费,字士隐者,便是这封氏的丈夫。夫妻二人育有一女,名曰英莲。
彼时的一僧一道还是真正的江湖骗子,见英莲生得伶俐俊俏,是个美人坯子,想骗去卖给那些养瘦马的盐商。甄氏夫妻仅有一女,爱如珍宝,自然不允。这一僧一道在甄家附近踩点好几日,终于在元宵那日寻到机会,拐走甄英莲。
得手之后,一僧一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烧了十里街仁清巷的葫芦庙,谎称诈供,将一桩人祸说成天灾。而引来此天灾者,便是那甄费之女甄英莲‘有运无命,累及爹娘’,此结局正好应证了一僧一道的预言。
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声名鹊起便是从这一案开始。
又因金陵甄家乃是江南大族,极为烜赫;这桩案子的苦主又姓甄,此事传到金陵之后,金陵族长甄应嘉便留了心。刚开始,甄应嘉也以为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是什么铁口直断的半仙,直到这一僧一道第一桩大案得手后,名声大振,以后胆子越发大了,作案多了才露出马脚。
那时候一僧一道在江南名声已经极大,甄应嘉觉得此二人之名气可以利用,便替一僧一道抹平了事端,从此一僧一道为江南甄家所用。
一僧一道知道自己的身份越神秘,越有容易记忆辨认的特征越好。所以刻意宣传形容邋遢、一个跛足、一个癞头这几个记忆点。普通人一听见这几个形容词,就先入为主的认为这二人便是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了,至于二人的具体长相,两人又丑又脏,反而没人细看。
本来二人如此设计,是担心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只要二人洗净身上脏污,换了干净衣裳,癞头和尚将发髻梳好带上发冠挡住癞头;跛足道人的足本来就是装的,恢复正常行走,二人便能轻易逃脱律法制裁。
谁知靠着这几个特征行骗久了,竟然成了招牌,二人便一直用这个特征行走江湖。以至于贾赦在梨香院和大理寺连用两次偷梁换柱之计,明明那两对假僧道和这两个骗子长得并不像,却接连骗过了王子腾派遣的杀手和大理寺衙役王卫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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