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没办法反驳了。
夏油杰的脸上还贴着一块纱布, 显然他自己的伤也还没好全,可即便如此也急匆匆地赶到了他所在的医院, 甚至就连吊在手臂上的绷带都还没有拆。
対方自顾自拖了个凳子过来, 坐在了他的床边。紧接着,果篮当中的一只苹果凭空漂浮了起来, 削苹果用的小刀侧着贴紧了苹果皮, 像是特效电影当中的场景一般一节一节削起了苹果。
“……好像是童话故事一样。”
远山湊忍不住惊叹。
“前辈要是真的能看见咒灵的话就不会这么说了。”
夏油杰扯起嘴角, 勉强笑了一下。
【亲一个嘛。】
咒灵发出无意识的呢喃:【亲一个嘛……】
琐碎又嘈杂的声音像是蚊蝇飞行的时候翅膀所发出的震动,夏油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在桌面上一按,咒力的波动无形向四面八方荡涤开来, 漂浮在空中的苹果和小刀颤动了一下,那些声音就悄然消失了。
“五条君呢?他的情况怎么样?”
“悟那边比较复杂,既要接受咒术界的问询, 还要去处理五条家那边的事情,昨天就已经连夜赶去京都了。”
夏油杰说:“不出意外的话, 还要去筹备继承五条家的仪式, 估计一段时间之内会忙得腾不出空。”
实际上自从五条悟回到京都开始,只要人还醒着, 每隔半小时必要给他发一条抱怨短信——家里人太啰嗦,烂橘子好烦,审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直接晋升特级不就好了啰啰嗦嗦没个完, 今天见到了禅院直毘人,那个混蛋还在给我装傻……
显然是以一己之力给周围的所有人带去了痛苦。
——不过这样也好, 夏油杰想。
这次的事件似乎并没有给悟带来多少心理压力,他的性格还和以前一样,抱怨着家族里的繁文缛节想要赶快回东京;前辈似乎也没有因此而改变多少,甚至还在以一対多地在网上和别人聊天,因为不用上课的缘故上网强度反而比以前还要更高了。
……就好像被改变了的只有自己。
他们怎么能看上去毫无变化。
明明发生了这样的事。
夏油杰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听闻自己和五条悟重伤的消息,好几名之前曾经受他恩惠的辅助监督和高专认识的咒术师都发来了慰问的短信,其中也不乏有人在他这里打听五条悟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咒术界的动静闹得太大,五条家又爆出消息今年之内就能更换家主,很难不让人暗自揣测。
可如今正是一年当中最忙碌的盛夏,即便是七海和灰原这两名一年级学生也被分配了工作一起派遣出去,临走之前只在高专的校医室里匆匆忙忙地和他说了几句关怀的话。
那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在他自己意识即将消散的时候,亲眼看着面前的这个人遭受了当场毙命也不为过的贯穿伤,即便硝子的反转术式能够力挽狂澜,那也确确实实是在三途川的边上走了一遭……或许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们一起触摸到了死亡的裙摆。
他很强,非常强,这仍旧是咒术界当中通行的共识,但这份强大在最关键的那个时刻并没有产生丝毫的作用——如果前辈不在场的话,理子妹妹极大的可能会被当场射杀。
而且便是远山前辈,能活下来的主要原因也是因为提前尽可能做足了准备——那个藏在太阳帽下面的自制防弹头盔实在是居功甚伟,就好像対方提前预卜先知地猜测到了有可能会遭受枪击一样。
除此之外还有从实验室当中偷出来的药物……按照悟的说法,禅院甚尔在交战的最后理由不明地突然败走,他尝试着追击了几步但没有追上,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対方逃出了高专的结界范围。
“毕竟身上一点咒力都没有,在他身上六眼也不过就是一双视力好一点的眼睛。”
五条悟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愤愤不平,他小时候解决过无数次暗杀,压根没想过世界上竟然还藏着这么一个自己的克星:“早知道就早点使用虚式,肯定能一击毙命……”
提起杀人来,也是一副毫无心理压力的态度。
要在平时,夏油杰肯定会开口多教育他几句,但他今天实在是没有这份心情,再加之禅院甚尔动手在先,于是也只沉默地听着五条悟讲话。盘星教的宗教法人园田茂行方不明,估计是雇用甚尔暗杀不成之后为防止报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身,就像是当初的奥姆真理教一样。
总而言之,在远山湊昏迷接受治疗的这段时间里,高中那边全是些令人头痛的麻烦事。
夏油杰没办法在高专之外待太久,他还有一大堆的报告没有写,审查流程也没完全走完——说实话,以前从来没想过任务失败竟然要面対这么一大堆非难,他过去执行任务从未出过大错。
他站起身,忍不住想说些什么,“せん”刚刚出口就猛然噤声——身边的那个人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远山湊因为药物作用睡得很沉,头发陷进枕头里,看了一半的笔记本电脑还泛着亮光。夏油杰伸手去将笔记本阖上,放在果篮的旁边,手底下是结实却温热的金属触感。
他一直想要保护的人。
还有他夸下海口想要拯救的女孩子。
以及“我们加在一起就等于最强”的挚友。
某些东西像是沙砾一样从指缝当中匆匆流过,无论怎样用力握拳都拦之不及。
可他偏要握紧。
*
另一边,伏黑甚尔仰躺在浴缸里,大半身子都浸在乳白色的悬浊液当中,徒留两条腿趿拉在浴缸之外。
“炉甘石乳液,兑了一部分络合氟离子的有机物……然后就听天由命了,我认识的朋友是这么说的。”
孔时雨坐在浴缸旁边,拿着好几个小白瓶往浴缸里勾兑:“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哈,能感觉到骨头正在像是放过期的食物一样逐渐变质?”
甚尔在这一大堆气味复杂的液体当中活动了一下:“还以为是诅咒,没想到真是化学药品啊。”
“……谁能想到那家伙是非术师呢。”
孔时雨叼着根烟在室内吞云吐雾:“你现在看上去有点像是奶油炖菜里的主菜哦。”
甚尔一抬手臂,浴缸当中的液体甩出来了一些,正好飞溅在孔时雨的脸上。
这一缸溶液的价格很贵,几乎是临时征用了孔时雨所有相关方向的人脉,他甚至联系了一个曾经在黑丿帮供职的医生,才勉勉强强拼凑出了治疗方案。
伏黑甚尔的情况和普通人类不同,他并不会因为一般程度的电解质紊乱或低血钙症而死,只要还能继续正常进食,身体就会自动从摄入的食物当中补充所需要的成分。某种意义上这也能称作是一种身体自发进行的反转术式,比野生动物还强韧的生命力在此可见一斑。
天予咒缚,既是赐予也是诅咒。
因为这种身体特性,他们选择了一种在普通人听来相当不负责任的治疗方案——将整个人泡在络合氟离子配置液、硫酸庆大霉素溶液、利多卡因溶液和葡萄糖酸钙溶液配置出的一浴缸液体当中[1],尽可能代替骨骼和身体反应掉多余的氢丿氟酸,剩下的部分等待身体自己痊愈。
被腐蚀到了骨骼,那就等着长出新的骨头;损毁了一部分血管或形成血栓,那也等着身体自己疏浚复原。医生给出的建议里有一长串他们念起来拗口的片假名,甚尔原本还很好奇地想要看看,在念庆大霉素(ゲンタマイシン)咬到了舌头之后就宣布放弃,直接把那张纸团成团扔进了垃圾篓。
“対能救命的东西至少态度尊重一点吧?”
孔时雨伸手又从垃圾篓里把那张纸捡了回来:“一天之内能弄到这些东西很不容易的,就算是我也跑了好多门路。”
“入浴剂已经到手,使用说明(トリセツ)不就没用了?”
甚尔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都从六眼的手里逃掉了,总不至于栽在这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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