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亮】时光(75)
为了进藤是否有资格代表日本棋院参加三星杯一事。
仓田先生主张征招进藤回来,代表日本参加三星杯,补这个第三个人的空缺,强调进藤有这个实力;但是绪方先生极力反对,
「什麽恩怨啊?早在去年就解了!现在的这个只是纯粹盘外战的延伸!呵呵!」仓田先生挺着肚子异常开心地说,
「塔矢君!待会的始打式,加油啊!我在台下看着!哈哈哈哈。」
今年日本棋院的开春赛是由我和理事长来进行。
新上任的理事长──金井耕助先生听说是现任某建筑工会的顾问团团长,过去是某建商公司的开业总裁,下棋是唯一的兴趣,退休之後就开始致力於日本围棋的发展,但是为人低调,很少出现在公开场合。我昨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感觉起来很亲切很风趣,是个没有架子的老伯伯。
仓田先生离开之後我先行来到後台,在走廊遇到站在烟灰缸旁抽烟的绪方先生,点头打了个招呼。
出院之後因为绪方先生打断我的话的关系,其实我暗地里对绪方先生有些埋怨。但我都没表现出来,只是把那些埋怨化为名人赛的动力。
不过…我也曾经想过,如果不是绪方先生放弃三星杯的参赛权,进藤的事情也不会在理事会上被提出来谈,再度引起大家的讨论。
那次会议的结果在前任理事长三大棋院平衡发展的考量之下,决定派名古屋的九段棋士代表参赛就这样落幕了。
但是当进藤帮韩国棋院赢得LG赛季军,帮欧洲棋联赢得三星杯冠军之时,做了错误决策的声浪开始在日本棋院、在全国发酵蔓延,带来的结果是…理事会的解散与改选。
听芦原先生说,绪方先生和仓田先生在会议上的针锋相对,与时说是针对彼此,不如说都是拐了个弯在数落日本棋院过於封闭缺乏与国际接轨的体制。
总觉得绪方先生目前为止所做的事,好像暗藏了什麽野心的样子…。
第二章 距离(中)
终於肯诚心诚意地跟我打招呼了?
亮这小子从还在明子夫人肚子里时我就认识了,心里头想的是啥就算带上面具也逃不过我的眼睛,他该不会还没认命吧?
医院前的那个恶作剧没想到能让他气了那麽久?想起来真有趣啊,看他那脸什麽都豁出去的表情,啊,自以为绝望的脸也不错呢!呵呵。
(对,我这个人就是坏心眼。在痛失五连霸的机会时我还觉得当时的自己不够坏哩。哼,算了,今年再嬴回来重新累计就是了。)
但是,亮,虽然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我那麽做可是爲日本棋院好,爲你们好。
因为还不是时候…,还不到你能给进藤回答的时候。
当时的情况离我的野心还有一段差距。
怎麽能让那小子这麽轻易回来?他的任务可还没结束。
前年升段制度的改革只是做了一场表面更新的秀而已,日本围棋腐朽的不只有制度,棋士的心也是,而这是最让我看不惯的地方。
段数挂帅,只管累积胜数不管实绩,一进入高段棋士行列就自以为是强者,疏於努力到处招摇撞骗,日本的棋士们过得太安逸了。
「日本围棋追求的是道,韩国围棋追求的只有输赢」用这种自以为高格调的藉口来自我安慰,真是好笑,没有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的勇气就没有扳回一成的可能。
未来的围棋,输赢就是一切。
韩国之所以强,在於用亮丽的国际赛成绩吸引年轻学子加入围棋的行列。
日本之所以弱,在於忽略年轻学子的可塑性,只知道把心力放在吹捧一些空有段数实力早已不如人的棋士上。
必须让这些蠢蛋的自尊心从根本开始彻彻底底地破坏才行。
而这种惹人厌的角色,只有拜托本来就不怎麽得传统派棋士欢迎的进藤臭小子来担任了,他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
我祈祷着进藤以最令老蠢蛋们难堪的身分──日本流放韩国之棋士──创下最年少LG杯冠军的传说。让一个被那些老蠢蛋们赶出去的人来捣毁这座由辈分和面子筑起来的城,这才叫最彻底破坏。
至於进藤,我是在利用他,但不是在害他。因为事成之後对他也有好处,而那个结果绝对是他乐於见到的。
实力挂帅的日本棋院新体制即将成行,而制造过传说的人…将成为棋院最不能干涉的忌讳。
但是事与愿违,我的野心,成也那个臭小子,败也那个臭小子。
LG八强赛当天,一直到看到臭小子的手出现在萤幕上我的血压才恢复正常。
想代表欧洲是什麽意思啊!?臭小子!!
跟我的野心相同,但是做法不同的还有两个人。
仓田拼命地想让进藤代表日本参赛,打算用温吞的方法慢慢改变日本棋院。
然後是那个老而不死的贼……,老妖怪居然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插手了。
告诉进藤加入欧洲棋联的一定是他了。
欧洲和美洲无疑是独立於现今围棋界三大势力之外的世界,竟然教进藤代表欧洲…。哼,虽然不甘愿,但确实是高招。
既可以给老蠢蛋们一个教训,也可以不在日韩之间做选择把局面闹僵,还能确保臭小子回到日本後的立场…。
仓田的方法,进藤能顺利回到日本,但注定摆脱不了传统派的束缚;
我的方法,进藤可以把传统派的声音压到最低,但是树敌最多。(我是不痛不痒啦,反正又不是塔矢门下的人。)
老妖怪的方法可以说最没风险。
只可惜,老妖怪处心积虑的诡计也被这个臭小子亲手毁了。就在臭小子不乾脆地弃权,反而决定参加LG八强赛的那一刻。
臭小子选择了欧洲──他的另一国血统;选择了韩国──他的契约国;就是排拒了日本──他的母国。
『愚蠢的家伙──!你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我、仓田、老妖怪的意见有史以来第一次完全相同就在那一天,跑到老妖怪的房子里对着3G电话痛骂了臭小子一顿。
『对不起。我花了很多功夫说服主办单位,但是还是不行。
LG赛,「弃权」是唯一的办法,我知道…,真的。
可是一直到最後一刻,我还是没办法弃权。明明可以出赛为什麽还要找理由故意放弃?这跟故意输棋有什麽不一样?』
『我是棋士,想下棋!想下出最强的棋,想下出神之一手;不想不战而降,不想对不起自己的棋。这样难道不对吗?』
『我其实,日本也好,韩国也好,欧洲美洲都没关系,帮哪个地方下棋,站在哪一边我都无所谓!我只是想下棋,想在最能让自己安心的地方下棋。为什麽事情非变得这麽复杂不可?难道不能努力嬴棋就好了吗!!』
臭小子毁了我们的计画,到头来还是一个难以掌控的人。
我们三个无言了。输给这个小子了。
然後发觉…,也许这才是最像进藤光的方法。
没有杂念,没有算计,只是让自己站在「围棋」那一边。
LG季军让下棋或不下棋的人都知道了,帮韩国拿下奖盃的叫进藤光,是个日本人,他同时正代表着欧洲围棋联盟参加三星杯。
在『为什麽这样一个棋士不把他留在日本反而被流放到韩国!?』的挞阀声中,
理事会这样解释:
『进藤光是个傲慢的棋士,去年年底无视日本棋院无条件直升七段棋士的号招,执意留在韩国棋院当初段棋士,居然还代表欧洲棋联参赛,除了轻视日本棋院我看不出这些行动其他的用意。』
用这些话来帮自己解了套。
这种情形早在预料之中,也是我们之所以要把进藤骂到臭头的最大原因。
进藤光那些好听的话只有当他嬴到最後时才显现得出话里的价值,毕竟「胜者为王,败者什麽都不是」。
庆幸的是,那些发言只帮理事会延长了一个月寿命。
冠军的信服力终究高於季军,就连棋院内部的质疑声也日渐增大,
最後理事会自行解散,於年底进行改选。
只是有时候不免让人想问,
如果三星杯落败了,会失去多少东西,不知道臭小子有没有想过。
哼,假设性的问题没有半点意义。
熄掉手上的烟,挥了一下手,把亮叫了过来,
「亮,最近怎麽样?」
「托绪方先生的福,还不错。」
遣辞用语还是这麽规规矩矩,跟臭小子完全相反。
唉~,不过两个都是围棋笨蛋就是了。
「我问的是围棋的状况。」
「…,很好。」
对我的问题固然有疑问,但回答可就自信十足了啊。很好,这样才有趣!
「呵。 待会的开春赛,我会在台下好好看着。」
* * *
我坐在後台的休息室里,等待着始打式的开始。这时候有人敲门了,打开门,走进来的是一个前额微秃,脸上挂着笑容的老爷爷,就是本届的理事长,
「塔矢老师!新年快乐新年快乐!让老师久等了!」
「新年快乐,理事长。请不要这样说,我也才刚到不久。」
从椅子上站起来点了下头,打了个招呼。
「塔矢老师还是这麽客气啊。请坐请坐!」理事长今井先生比了个请的手势,请我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
「塔矢老师刚才在走廊已经遇到绪方老师了吧?」
「是。」
「那就太好了,代表着新的一年的开春赛,请加油吧。老身想全国围棋迷过去几个月来期盼着的就是这一天的到来。不过肯定没有老身久,呵呵。到现在已经整整盼了两年了呢。」
今井先生眯起了布满鱼尾纹的眼角,喝了口茶。
「请问…始打式跟我对奕的人,不是今井先生吗?」
「哦呀?绪方棋圣什麽都没说吗?已经改了,与其看老身这个棋艺普普的老头子下棋,大家应该更想看老身的老师跟塔矢名人下棋吧?」
「今井先生的老师…?」
「呵呵,是啊!他以前可是帮老身下过三年的指导棋哩!是很称职的老师唷!」
叩叩──,开门进来的是田中先生,
「理事长。」
「什麽事吗?」
田中先生在今井先生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可糟糕了,居然塞车啊…。」摸了摸童山濯濯的头顶,一脸可惜。
「不过正在跑来的路上,他说绝对会赶上。」
「喔,他既然说绝对那应该就没问题了…。那只好靠老身的上任感言多撑个几分钟了。啊,先说声抱歉,塔矢老师。待会可能要麻烦老师站在台上听老身这个老头子讲些又长又无聊的废话罗?对奕也许要迟些时间才能开始。」
「…是,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