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结婚何必如此卖力?(52)
“你事情多时间紧,我就直说了,”王浩自己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你知道原本院里对你的职称就有点争议,当然我非常认可你的能力,但是最近这段时间我这方面的压力有些大。”
贺冰心很平静地听着,开口的时候也几乎没有过多起伏,甚至有一丝习以为常的冷淡:“我要降职称吗?”
“啊那不会,你又没犯什么错。”王浩摆了摆手,“我只是觉得可能你暂时把主要精力放在临床上,更合适一些。课题那边,让徐志远来负责,是不是比较妥当?”
“我没问题,”贺冰心对于课题并没有过多的占有意识,他只想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我退出。”
王浩想不到事情的进展会如此顺利,贺冰心居然丝毫没有纠缠,脸上带了一些歉意:“冰心啊,希望你理解我,我知道你的科研做得很好。但是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你是社会人了,哪怕是学术上的事情,也绝不会只涉及到学术。”
“我知道。”贺冰心简单地回答了,“还有其他事情吗?”
王浩看了他片刻,叹了口气:“你知道什么呀?你什么都不知道。”
贺冰心走出办公室,徐志远就在门口等着,看见贺冰心出来,点头哈腰地说:“贺老师,王主任叫我过来的。”
贺冰心微微一点头,错身走过去了。
“听说那个贺冰心杀人了?”一个秃顶男人站在科室办公室门口,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地人。
贺冰心认得他,前几天这个男人跑过来死缠烂打让他救救自己的儿子。
他儿子本来就有中重度脑瘫,又碰上事故,造成了颅内损伤,省内的医院都问遍了,没人敢动。
贺冰心已经做了方案,手术就安排在明天。
梁欢正从屋子里出来,皱着眉头看着来人:“您找贺医生有事儿吗?”
男人拨了一下自己的脑壳,哼声哼气的:“喃不让他给喃儿动手术了,他不是好人!”
贺冰心在原地站着,一动不动。
“贺医生怎么不是好人?不是你们求着贺医生上台子的吗?”梁欢这两天没少碰见跑来瞎打听的,气不大顺。
“小丫头你怎么讲话呢!”秃顶男人一下就火了,“谁找个杀人的做手术?医生是救命的又不是要命的!”
他的论调贺冰心很熟悉。
类似的言论几乎跟了他十年。
“那么用功干嘛?是想赎罪吗?”
“手上沾着命,多晦气!”
“防卫?谁知道是他防卫还是被害人防卫?死人又不会说话。”
“要是他又想杀人了怎么办?杀人这种事不是上瘾吗?那么多连环凶手!”
“我看他当医生,没准儿就是为了享受鲜血带来的快/感!”
“杀人犯!变/态!!”
……
贺冰心平静地走过去,对男人说:“这个医院,除了我,没人可以做这个手术。”
“什么意思?就你是医生,别人不是医生?!”男人显然不信,努着嘴,咄咄逼人。
“你记得你当初为什么来这家医院吗?”贺冰心的眼睛淡淡地看过去。
男人结巴了:“喃,喃不管这些个!万一叫你做了手术,喃儿也变成坏人了咋办?”
“好,我不做。”贺冰心不再多说一句话,直接走进了办公室。
“贺医生,您别……”梁欢抓着贺冰心的胳膊,“我来跟家属说行吗?”
“病人意识恢复之前,医生服从监护人意志。”贺冰心看了一眼梁欢抓着自己的手,眼睛垂了下去,“谢谢你。”
梁欢像是被烫了一下一样松了手,看着贺冰心拎着东西走了。
自从出事那天,贺冰心就不等胡煜了,什么时候下班什么时候走。有时候别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是真走了,还是去休息室了。
从医院门口到地铁站有一千六百五十八步,五十二个台阶。
从医院地铁站到胡煜家要倒一次路线。
人们挤来挤去的,有一种虚假的热闹。
妈妈抱着背着小黄鸭书包的男孩:“今天幼儿园教什么了?”
小男孩攥着一个褪色的抱抱龙玩偶:“教了职业!”
“那你长大了想当什么呀?”妈妈笑着问他。
小男孩从背带裤的口袋里拿出来一把玩具手术刀:“我要当医生,这样以后就可以给龙龙治病!”
“你真棒!龙龙生什么病了呀?”妈妈关心地低头看着玩偶。
“龙龙尾巴痛!”小男孩把玩偶翻过来给妈妈看,那里有一点破了,漏出白色的棉絮来。
妈妈刮了刮小男孩的鼻梁:“那回家以后妈妈教你怎么给龙龙治病,好不好?”
小男孩露出一个缺了门牙的笑:“好~”
贺冰心看着偎依在母亲怀里的小男孩,心里很清楚这就是正常人的生活和普通人的愿望,只不过前者他不曾拥有过,后者他又似乎配不上。
他搞不清自己究竟是哪在疼,就好像刚刚吞下去一台割草机,沿着他的五脏六腑肆虐。
出了地铁站,凌冽的北风打过来,贺冰心脸上一阵阵地刺痛。
他一摸,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脸居然是湿的。
他看着自己潮湿的指尖,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浓浓的厌弃。
他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个个念头:你为什么活着?为什么不任由冯掐死你?如果没有他你或许早就死了,你凭什么害死他?
还有这么多年他始终解不开的死扣:冯到底是不是把他当成家人?
从地铁站到胡煜家要上七十七个台阶,走两千四百六十二步。
他前两天想过要搬走,但是胡煜不让。
贺冰心在死胡同里出不来。
他不想拖累胡煜。
人言可畏。
如果胡煜当初是为了躲避催婚而和他结婚,现在就理所应当地为了名声和他离婚。
他早该看到这一天。
或者说他看到了,但还是一点一点任由自己陷了进去。
他害了胡煜。他有罪。
贺冰心蜷在客卧衣帽间的地板上,那天胡煜就是在这儿把他找到的。
胡煜不让他走,他就每天都戴在这个角落里。
第一,他不想污染这个房子的其他地方。
第二,这里让他有一点安全感。
他还是没忍住买了一支白干儿,拧开瓶盖的“咔啦”声让他感觉到了一瞬间的轻松。
从前他在国外有一段酗酒史,甚至进过互助会,他发誓不再喝烈酒。
但是好像打破誓言本身就是一种诱惑,把人的自制血淋淋地撕开之后,释放出变本加厉的欲望。
一口辛辣入喉,贺冰心再停不住。
但是他的酒量真的好,这曾经让他异常苦恼,现在也一样。
六十七度的酒,除了胃部隐约的灼烧感,喝了半瓶就跟没喝一样。
他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狭小的空间中绽放着浓重的酒精味。
不知道什么时候胡煜在他面前蹲下了,轻轻拿他手里的酒瓶,温柔地问他:“这里闷不闷,我们出去好吗?”
贺冰心不松手,目光清明地看着胡煜:“我还是搬走吧,我留在这儿,对你没好处。”
胡煜的呼吸听起来比平常粗重一些,声音也有点哑:“我们先出去再说。”
“我知道你对我动感情了,”贺冰心握着酒瓶,轻轻晃着里的酒,“那是因为你年轻,分开一段时间你就知道了,比我好的人多得是,别让我耽误你。”
“那你呢?”胡煜轻声问他,“你对我动感情没有?”
贺冰心对着瓶口抿了一口,声音微微颤抖:“没有。”
胡煜用掌心轻轻托着贺冰心的后脑,没带太多情绪:“看着我说。”
贺冰心眼睛垂着,又去拿酒瓶。
胡煜手一用力就把酒瓶从他手里拿出来了,眼睛一刻也不曾从他脸上挪开,硬生生把剩下的小半瓶一口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