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病症(41)
白爸爸并没有制止她,妻子需要发泄,他也同样需要。
邱天元早上六点就起了床,这是他凭借自己力量清醒过来的最早时刻,但他丝毫没有为此而高兴的心情。他草草收拾自己,吃了点东西后就出了门,到了第一医院去。
他划分了目标,要从内科的病房找起,要从单人病房找起。但他一无所获,于是又将普通病房走了一圈。他的目标范围慢慢扩大,这儿没找到白椿岁,便去另一层的病房。这一层还是没有,那他再换一层,再换一栋。他从内科走到了外科去,甚至连八竿子打不着的其他科室病房也寻找了一遍。他穿行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路过满脸焦急的患者家属,路过正在发病的痛苦病人,他看了形形色色的脸,却始终没见到自己要找的人。
邱天元走得双腿酸疼,几个小时的时间像是投入大海的石子那样,没有得到任何回音,仅仅是那样沉了下去。
他坐在医院路边的长椅上,颓然地弯下腰来,手撑住了自己的脸,觉得心口阵阵作疼。
爸爸打电话来问他找得如何了,他哑着声音说还没找到。陆诚在下课时间给他发来短信,写了一串号码,这是他付出“找前女友低声下气”的代价才换来的手机号,发来的短信数字后面,还跟了一串不甘心的抱怨。
邱天元迫不及待拨通了那个号码,打了两次,白云鸿才接通。
父母刚刚与医生沟通完白椿岁的病情,全家人脸上都满是阴云。邱天元在电话对面有点儿语无伦次,问好都问得乱七八糟,只有在说到真正来意的时候,语速才突然加快:“能不能告诉我一下,白椿岁在哪个病房?我想过去看看他……”
白云鸿靠在墙上,眼下有两道明显的黑眼圈。在听到邱天元声音、名字的时候,他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怒火难遏地烧了起来。
他语气冷漠:“我们不欢迎你。”
“我爸妈肯定不想看到你,我也不想。”他道,“唯一可能想见到你的小椿,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有醒过。”
第58章
邱天元的心凉了一半,他声音扬起来:“白椿岁还没醒吗?!”
怎么会这样……一般来说不是手术救回来就好了……白椿岁为什么还没有醒来,是情况很严重很危急吗?
白云鸿没有心情和他解释,提到一句白椿岁的病情,他的拳头都握得更紧一分。他只说了声“对”,然后又秉持着最基本的礼节,道:“我要挂了。”
邱天元急道:“如果白椿岁情况有好转,能请你告诉我吗?这个就是我的手机号!”他语速很快,生怕说不完,“求你了,我只想知道他的安全。”
白云鸿道:“现在知道关心他的安全,打架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说完,他便结束了这通电话。邱天元再试图打过去,已经被拉黑了。
晚上陆诚放了学,第一时间跑来陪他。邱天元丧气地关在自己房间里,只一天时间不见,已然憔悴不堪,头发是乱的,胡茬也微微冒了出来。
青春期男生一天不打理就会是这样,往常大大咧咧的陆诚这次反而注意起了细节,先用魔爪帮他梳顺了头发,又要窜他房间的卫生间去拿刮胡刀:“刮刮嘛,这样看都不帅了。”
“明早再说吧。”邱天元草草地说了声,仍然坐在那儿,看起来心事重重。
陆诚尽力活跃气氛,也没能让他开心起来,最终只能坐到他身边。
“白椿岁的事,你别太操心了。”陆诚说,“他绝对不会有事的,你不如把自己收拾好,等着到时候白椿岁可以见人了,帅帅地去见他。”
邱天元消沉地说:“他哥不让我见。”
“啊?”陆诚蒙了,“为啥不让?”
邱天元往后一仰,整个人摔躺在床上,脸正面对着灯,灯光略微有些刺眼。他的双眼眯了一下,手指挡光,随后整只手臂落下来,挡在眼睛上,遮了半张脸。
“白椿岁还没有醒,可能情况不乐观。”邱天元道,“他哥质问我,既然现在知道要操心,为什么打架的时候不知道。”
陆诚连忙说:“谁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啊……”
是啊。邱天元想,他也不知道,不过一天时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昨天白天,他还在揉白椿岁的脑袋,计划着周末要一起去哪儿玩,白椿岁顺着他的手,把自己细软的头发搞得稀乱,告诉他只要能和他一起出去,去哪儿都好。
晚上,白椿岁就躺在了救护车上,随着车子的蓝红光一同远去,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人总是喜欢在难以挽回的时候,幻想给予自己一个改变局面的机会。
如果那时候他快一步,把白椿岁护住;如果他听白椿岁的劝告,不跟这群人计较;或者更干脆一些,他那节课不出教室,他就安安分分地呆在位置上……
无论是哪一项,对他来说都是很简单的事,只要不做,即便他不知道白椿岁的病,也能避免意外的发生。
但这之间有一件事,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透。
陆诚要拉他起来,别这么颓废地躺着,邱天元也没有抵抗,随着他的力坐起来,盯着自己的手。
他用干涩的声音说:“你说……”
“什么?”陆诚回答的每句话都很快,生怕怠慢到他。
“为什么,”邱天元缓慢地说,“白椿岁不告诉我,他有心脏病?”
他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进行过许多次假设,却觉得,每一条假设的路,都是走不通的。
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为什么白椿岁不说?
陆诚大脑缺根筋,还是邱天元说了,他才反应过来,惊奇地睁大眼:“为什么不告诉你?”
说完了陆诚一扇自己的嘴巴,又亡羊补牢说:“说不定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
“上学期我带他跑过一次步。”邱天元道,“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反应很不对劲。但他还是只告诉我,他是低血糖。如果是不重要的事,为什么那个时候不能坦白直说?”
“呃……”陆诚绞尽脑汁换了个理由,“可能他怕你不能接受……”
邱天元不说话了。他明白这与钻牛角尖没有分别,也不想往那个方向去考虑,但他就是克制不住地觉得——
这不就代表,白椿岁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甚至还不足够让他接受一个心脏病吗?
第59章
坏运气总是接踵而至的,坏的念头也总跟在它后面,做一对不受欢迎、又偏偏赶不走的小伴侣。
邱天元晚上没有睡好,那些令他讨厌的思考挥之不去,在他的梦里大肆作乱。他看见白椿岁躺在地上,他想要靠近了,把白椿岁抱起来,但一层无形的玻璃隔在他们之间。
玻璃质问他:“为什么你没有保护好他?”
玻璃的声音像用指甲刮擦时那样让人觉得刺耳:“都是你的错,他本不该躺在这里。”
邱天元向它认错,向它忏悔,但那层玻璃就像没有感情一样,始终重复着那两句话。
道歉的话说过一百遍了,说无可说。他茫然地望着白椿岁,最后只能说:“可是他没有告诉我。”
他不想做一个推卸责任的人,但他见不到白椿岁,连能给他承担的责任都没有。
第三天终于有了消息,学校通知他们下午一点的时候到学校去,白椿岁的父母愿意见他们了。
出门前,邱爸爸安慰他,先前他们忙于处理白椿岁的病,现在腾出了时间来,可能代表着白椿岁的病情有所好转。邱天元打起精神,把自己收拾干净,邱妈妈翻找衣柜半天,找出自己最体面的一套裙子。
他们是打车去的,路上,邱妈妈打了邱天元的手一下。
她说:“你这小子,都谈这种大对象了,关键时刻争气一点,别让人笑话!”
有钱人家的孩子,到她嘴里都是“大对象”,再加上这几天白家家长的强势,她已经把白椿岁想成了那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可能还带着些蛮横脾气。邱天元扯了扯嘴角,想说白椿岁大概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