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病症(44)
“如果可以,我一分钟都不希望你多留。”白云鸿说。
邱天元有些难堪,但他已经发不出脾气了。白云鸿上前来,他就挪开位置,白云鸿站在他先前的地方,看着自己的弟弟。
“我在这里看了他很久,每次我都在想,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白云鸿说,“你们每一个人都让我觉得生气。”
邱天元:“……对不起。”
“我也觉得很后悔,一开始你认识他的时候,我可以让他不要接近你们。你们谈恋爱的时候,我应该对他说,不要对你投入太多感情。”白云鸿凝视着白椿岁的脸,“后来他因为学校里的风言风语不开心的时候,我应该多逼问他几句,到底出了什么事,而不是就让他那样憋着。”
他转回头来,直视着邱天元:“如果那时候我在那里,我就不会让那个意外发生。”
邱天元觉得说什么辩解的话都像在推卸责任,只能说:“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会……”
白云鸿打断他:“没有再来一次的可能了。”
邱天元沉默下来。
“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家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白云鸿道,“你该庆幸他情况好转了。”
邱天元眼睛亮了一下:“他好转了……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可能这两天吧。”白云鸿又说,“他醒的时候,身体就算是稳定了,再恢复一两天,就要去接受二次修补手术。”
他瞥了邱天元一眼,忽然拽住了邱天元的领子,猛地发力,逼得邱天元后退几步,被压在了墙上。邱天元本能地抓住他手臂,想要还手,但很快恢复理智,卸了力。
白云鸿对他说:“你最好在今天就做好决定。我先声明,我让你来看他,并不代表我原谅了你。”
他的眼睛眯起来,透出满满的阴霾:“我只是觉得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更有用。他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换成你,你也不会原谅,让他经历这种事的人,在他恢复后还和他在一起。”
邱天元的胸口被他压着,心脏上似乎也降下了一块重石,砸得他喘不过气。
他最不想面对的问题还是再次被摆到了眼前,而他不能一直逃避。
邱天元偏过头,最后看了白椿岁一眼。
白椿岁被病痛包裹,也被关心与爱意环绕,这些支撑他的、保护他的东西,来自于他的家人,而不是他邱天元。
他无法挽回已经发生的事,但他至少能够……让白椿岁的家人,不因为他,而觉得更加痛苦。
他闭起眼睛,嘴唇颤抖,把他最不想说的那句话艰难地吐出来。
“我会走的……”他道,“对不起。”
第62章
在他昏迷后的第五天,白椿岁终于醒了。他勉强能够睁开眼,但意识是模糊的。长时间的昏睡使他虚弱不堪,精神不足以负荷长时间的清醒,因为他只醒来一小段时间,便又昏昏睡去。
邱天元又来看了他一次,避开他的父母。白椿岁出了ICU,进入普通独立病房,脸上仍然插着呼吸机。邱天元伸出手指来,连抚摸他的脸都不敢用力,生怕一重了,这易碎的少年就会被他碰坏。
白椿岁仿佛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勉力撑开眼皮。他的下半张脸被呼吸机覆盖,看不清,但邱天元觉得他对着自己笑了一下,因为那双眼睛再次闭上时,眉眼都是舒展的。
邱天元忽然双眼发酸。他弯下腰去,手支在白椿岁的脸旁,踌躇许久,最后轻轻地在呼吸机上落下一吻。
一个很小心、很珍惜的吻,一个依依不舍的吻。
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个吻。
白椿岁还要做二次修补手术,术前不能受到情绪上的刺激。邱天元便给他留了一封信,手写的,请白云鸿在他病好之后代为转交。
他的奶奶在北方的S市,近年来总是念着要见孙子,得知他有事要转学,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喊了邱天元的叔叔去操办。邱天元却不愿意立刻过去,他又留了半个月,等到白椿岁的手术成功了,白椿岁情况稳定了,才踏上离程的列车。
那一天是个大晴天,早晨邱天元睁开眼睛,便被阳光刺痛了眼。
他最近已经能够自己起床了,毕竟根本睡不好,在床上待得再久也没有什么意义。行李在前一天晚上已经收拾好,妈妈煮了早餐,吃完后,爸妈和他一起带着行李下楼,搭车到高铁站。
邱天元看着手机,微信消息弹出来,是陆诚在发哭泣的表情。
陆诚:我想去送你,我妈还不让!非让我去上课!!
邱天元回他一句“少拿我当逃课的借口”,消息框退出来,便看到一直被他置顶着的白椿岁。
在那一瞬间他有一种冲动,想要叫司机掉头,他想去医院,想见白椿岁。他想要摇醒白椿岁,在那个小笨蛋懵懵懂懂睁开眼睛后对他吼说“别睡了”,吼说“只要你说一句‘别走’我就留下”,然后在白椿岁说出那两个字后,他会紧紧地抱住白椿岁。
在那之后不管是谁都休想把他们分开。
邱天元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最后,他点进了白椿岁的个人资料。
现实与想象相悖。他点下了删除。
白椿岁术后清醒后,他忍耐了两个星期,没有向家人询问,邱天元如何了,毕竟自己才刚醒来,只关心另一个人的话,爸妈和哥哥可能会觉得不高兴。再然后,他在能开口后,又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旁敲侧击,比如有没有人来看过我,学校现在怎么样了。白云鸿都用看起来很平常的回答带了过去,接着他忍不住了,他终于直接地问,邱天元在哪里。
为什么这么长的时间里,我都没有看到他?
害怕父母不知道自己说的是谁,他还结结巴巴地补充,就是那个和我很好的朋友,那时候他应该在我旁边……
哥哥去上学了,妈妈在医院陪着他。听他这么问,妈妈皱了一下眉头,抚摸他的头发,对他说:“不要再想那个家伙了。”
白椿岁有些茫然,问说:“为什么?”
妈妈说:“那个人害得你变成这样,妈妈不想再提起他。”
白椿岁从这句话里察觉到不对劲,他惊慌地抓着妈妈的袖子,辩解说:“不是的!”他手术后没怎么好好说话,因此嘴很笨,他说,“邱天元没有……没有害我……”又说,“是我冲上去妨碍他……”
他乱七八糟地给邱天元说了很多话,本意是申辩,但他的话却让妈妈的眉头皱得更深。
她的小儿子过于单纯善良,竟然连出了这么严重的事,还要把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
她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便抱住他,安慰他说好好养病,以后想要谈恋爱的话,再找个更温柔体贴、懂得疼人的人,就算还喜欢男孩子,爸妈也不会介意。
于是白椿岁愣愣地住了嘴。他迟钝地从妈妈的话里意识到,一些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颤抖着问:“邱天元……怎么了?”
妈妈觉得这个人扫兴,含糊地跟他说:“爸妈找学校谈话,他父母就直接让他走了。”
白椿岁从哥哥那里拿到了邱天元留给他的信。
信很简短,邱天元写的时候想写的话有很多,但删删改改,最后遗留下来的只有一两百字。他不想让白椿岁有什么心理负担,便只说,自己不能够负担害他经历这种事的罪恶感,所以选择了分手。他是个逃避的懦夫,他觉得很对不起,他希望白椿岁以后都能健健康康,好好生活,脾气也要硬起来,不要再当小白菜,随随便便任人欺负。
他明明是被自己的爸妈劝退走的……为什么在信里,还要这么说……
白椿岁再拿到了自己的手机,将近两个月没有使用过,充了一会儿电才打开。他几乎拿不稳手机,打开微信都花了好一番工夫,给邱天元发出消息,消息的旁边,却显示一个未能发送的感叹号。他再想起来,微信之前他最经常和邱天元联系的是手机,然而电话拨过去,已经是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