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定头条(19)
或许是吴臻传授的技巧实用,又或许是雨中戏让贺思嘉开窍了,复工后他进步明显,有时还能闪现高光。
期间有一场戏是金小寒终于意识到哥哥走了,在家里冲金母发脾气。剧本只安排金小寒不肯吃饭并摔碗,可贺思嘉突然来了灵感,在情绪爆发之前,他将自己的碗筷摆在哥哥常坐的位置,金母给他放了回来,他又再放回去。
反反复复,近似刻板行为。
当天余枫夸了他,连饰演金母的朱宜也不吝啬褒奖,自那以后对他亲近许多。
不过随着贺思嘉主动性的提升,在角色理解上偶尔会和余枫有冲突,就比如此时此刻——
金立夏即将赴省城读书,村民们拉着横幅吹起唢呐相送,村口道别时,金小寒躲在金母身后,拒绝哥哥触碰。可余枫认为这时候的金小寒意识不到“告别”所承载的含义,贺思嘉表达有误,不应该躲。
“我不同意。金立夏在县里读书,只有周末才回家,消失三五天是常事,为什么独独这回金小寒反应特别大,甚至第二天冒雨去追?”贺思嘉认为金小寒或许不能完全理解,可潜意识感觉到这次道别和以往不同,当然会排斥。
“金小寒的潜意识并不会在当时当刻生效,他思维不健全,对事物的判断并非来自经验和学识,而是通过周围各种反常的细节,并且需要慢慢吸收和消化。”余枫半步不退,“另外,戏剧需要冲突,静与动是冲突,懵懂与顿悟也是冲突,电影是个整体,你第一时间就躲,会削弱后期爆发的冲击力。”
两人僵持不下,贺思嘉急了,索性直言:“电影是你的,角色是我的,反正我就这么理解。”
余枫眉心一蹙,转头就问吴臻,“你又把那套不着四六的说辞讲给思嘉听了?”
吴臻耸耸肩,摊开手无辜一笑。
余枫气结,导演和演员的矛盾往往就在这里,不存在对错,只是各自立场不同。
他希望演员能成为手中的笔,配合他完成一幅优秀的画作,而演员则希望画上的自己足够鲜亮生动,吸引住赏画人的视线。
这时,朱宜开口了,“小余,你和思嘉说的都有道理,不如两个版本都拍,剪片时再选了。”
余枫思忖片刻,又瞪了吴臻一眼,叹气说:“那就依朱老师的。”
可贺思嘉犹自不甘,还想辩驳,却见吴臻弧度微小地摇了摇头。
一段戏拍完,贺思嘉忙找到吴臻,“你刚才为什么阻止我继续说?”
“余导拍戏时有多固执,你应该了解,再说也没用。”
余枫属于只要不满意,就能让演员一遍一遍拍到发疯那类导演,他不会发脾气,就是陪你耗下去。
贺思嘉更加不快,“既然这样,他肯定不选我那版了。”
“那可不一定。”
吴臻坐在躺椅上,示意贺思嘉靠近,暗中传授:“电影的确是个整体,只要你后期演绎与现在的逻辑统一,角色行为模式连贯,他只能选你的。”
“什么意思?”
“比如金母去世那晚,剧本里的金小寒并没有明确意识到妈妈死了,但你可以让他拥有意识,和今天一样。”
“万一老余又反对呢?”
“这就要看你怎么设计了,如果能让老余舍不得放弃,你就赢了。”
吴臻轻慢一笑,“演员不仅仅是挑战角色,有时还要挑战导演,而导演又得挑战投资方,也挺有趣的。”
正闲聊间,贺思嘉另一位助理小栖过来了,通知他晚上去录EPK。
EPK即电子媒体手册,通常包含了预告、演员或导演访谈、幕后花絮、电影制作特辑、侧拍纪录片等,大多会在宣传期陆续释出,或者收录在DVD里。
贺思嘉还是第一次录EPK,问:“这东西麻烦吗?”
“不麻烦,就和普通访谈差不多。”吴臻昨天就录过了,解释说:“宣传那边会给个提纲,你可以让团队提前帮你写好答案,背下来,也可以随性回答。”
“一般会问哪些问题啊?”
“比如你对故事和角色的感想,对剧组其他演员的印象。”
贺思嘉心说他连人物小传都写了,感想还不是张口就来,便安下心。
吴臻又传授了些技巧,说答题时别太意识流,尽量落到实处,方便剪辑师配画面。
贺思嘉若有所思,隔了会儿打趣道:“谢谢吴老师又教我一招。”
吴臻端着笑,“好歹你也向我行过拜师礼,我自然要尽心尽力。”
贺思嘉起先没反应过来,茫然看向吴臻,见对方笑容渐深,他才猛地想起第一天来剧组的牛车上,差点儿摔趴在吴臻跟前的糗事,当即笑骂了一句。
两人旁若无人地调笑,全被小栖看在眼里,她私下跟绵绵吐槽:“吴老师牛逼啊,老大以前多讨厌他,这没到一个月就亲亲热热了,还见天把人往屋里带。”
绵绵感觉“往屋里带”几个字很灵性,顿了顿说:“是好事啊,免得馨姐老操心。”
“你还记得上部戏里那个男三吗?没出道时在微博上跟风嘲了老大一回,入组后就差跪舔了,可老大理都不理。”小栖当然乐意贺思嘉与吴臻交好,只是好奇罢了,“我以为老大就算不甩脸色,戏下也会避免和吴老师接触,结果两人倒好上了。啧,要不是跟着老大时间长,我都要怀疑他看人下菜碟了。”
绵绵莞尔:“我们老大无所畏惧。”
“不然我咋说吴老师段位高呢,也没见他怎么讨好老大,甚至好几次惹老大生气,居然不动声色把老大给哄住了。”小栖饱含钦佩,暗自祈祷两人友谊天长地久,“有吴老师在,老大也不惹事了,咱们多省心啊。”
绵绵性子相对稳重一点,也不及小栖乐观,“别高兴太早,老大一贯今天晴明天雨的,说不定哪天给你惹个大麻烦。”
此刻的绵绵好似戏台上的老将军,满背插着flag,而她家老大已开始准备下一段拍摄。
在这场戏中,金立夏需要背着意外受伤的金小寒往村口跑,分镜里只有背影,余枫原来准备用替身的,可琢磨了一会儿,他认为最好还是带吴臻一个侧脸,于是改了主意。
走戏时,余枫吩咐吴臻背起贺思嘉,临场调整两人的姿势——手往哪里摆、背人的高度、头部姿势都有规范,他要求贺思嘉完全放松,一心依赖吴臻。
贺思嘉立刻泄了力,整个人挂在吴臻身上。
余枫顿了顿说:“倒也不必像个龟壳。”
贺思嘉:“……”
折腾了老半天,余枫又让吴臻沿着标示好的路线跑一遍。
临开跑前,贺思嘉双腿突然夹住吴臻的腰,揪着对方衣服喊:“驾!”
吴臻差点儿没站稳,转头说:“别捣乱。”
贺思嘉不以为意,下巴搁在吴臻肩上,懒懒地问:“我重吗?”
转而又想起自己问过这个问题,当时吴臻还戏言他可以再吃两箱薯片。
“知道贾斯科丁吗?”这次吴臻换了回答。
“谁?”
“他是神仆,却背叛了神,叛逃时羽翅烧成灰烬,背上长出一副十字架。他再也不能飞,只能不停走路,一旦停下来,十字架就会增加负重,他必须永远背负信仰和罪孽。”
“然后呢?”
“金小寒也是金立夏的信仰和罪孽,你说重吗?”
贺思嘉先是一懵,又隐隐有些懂了——金小寒是金立夏唯一的血脉亲人,这是信仰;金小寒之所以受伤,是因为想去拿木柜上的瓷器,不慎碰倒了柜子,而他会对瓷器产生兴趣的根源,则是金立夏的罪孽。
当晚顺利录完EPK,贺思嘉回到房间后还特意搜索了吴臻讲的故事,想看看完整版,可惜一无所获。
次日在餐厅见到吴臻,他立刻问:“你说的神话故事从哪儿看的,我怎么没找到?”
“哦,我编的,昨天不都告诉你了是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