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79)
李牧泽和沈听眠都有些讶异,老太太一张嘴,都是假牙,她像村口满脸是泥土的小孩子,大笑着傻乐,谁也不知道她为何快乐,谁也无法做到不为她的快乐动容。
老人皱巴巴的手掌拍出不太清脆的掌声,只有沈听眠知道,姥姥是在为他的快乐鼓掌。
“你跟姥姥说了什么?”
李牧泽踢开车撑子,垮了上去,带着沈听眠往田间骑去。
“不是说喜欢我吗?”沈听眠在软绵绵的暖风里眯起眼睛,抓着李牧泽的腰说,“我告诉她了。”
“噢……”李牧泽骑得摇头晃脑的,让沈听眠忍不住问:“我很重吗?”
“没有呀。”
“那你这么用力,”沈听眠扯了下他的衣服,“慢点骑。”
“我这不是用力,我是……”李牧泽似乎在笑,他坐稳了,老老实实地说,“行,慢点。”
他们在此刻是恋人吗?
沈听眠想,不,更像是一起长大的农村哥弟俩,现在收工了,要一齐回家去。一团一团的云被晒成红黄色,李牧泽的T恤面料起球了,学生时代的旧自行车上布满了划痕。
沈听眠被这凶狠的夏日淹没了。
“牧泽。”
“嗯?”
抬起头便是云霞满天,金色的,世间万物都是金色的,沈听眠看着李牧泽的头发随风扬起来:“毕业旅行可能陪不了你了,我也快要开学了。”
李牧泽的身影随着骑车的频率晃动在疯长的绿色里:“你确定要去上学了吗?”
“嗯,去三中上。我妈已经帮我报名复读班了。”
“不去跟应届班?”
“复读班比较好,流程也不麻烦。”
“噢,那很好,等你毕业了,我们再去毕业旅行。”
“答应你的还是算数,”沈听眠说出用意,“我们什么时候去旅馆?”
李牧泽又开始骑得摇头晃脑,沈听眠终于在此刻读懂这是某种羞涩,他笑了笑:“等成绩出了吧。”
李牧泽稀奇古怪地问:“成绩不好就不去了?”
沈听眠升起奇怪的怜悯,而这份怜悯的小情绪和被怜悯的对象一样可爱:“不会,我们怎么都会去。”
李牧泽很想稳重一点提出他的困惑,但这份困惑太猴急了:“那为什么不明天去?”
他们现在的确有大把的时间。
而沈听眠在笑,不说理由,只是笑。
李牧泽扭过头,凶巴巴又问了一句:“我问你,为什么不明天去?”
“哈哈——!”
沈听眠大笑了两声,让李牧泽的车骑得七扭八歪。
他很恍惚,没见过沈听眠这样,没有听过他这么响亮,这么爽朗的笑声,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是沈听眠还在继续。
他大笑着,没有分寸,不计后果,在广阔的天地间,用最原始最世俗的方式表达着自己,放声大笑。
他们的人生在历史上也不过一个百年,要拥有它,沈听眠畅快淋漓地在风中想,拥有它,把握它。他举起一只手臂,去抓头顶的太阳,这个百年有天有地,有悲有喜,还有他如何也舍不得,注定要厮守终老的李牧泽。
第50章 22
在最热的夏天开最凉快的空调,盖最厚的被子——
这没有什么,每个小孩都是这样,他们不能免俗。
在查成绩那天晚上,李牧泽把沈听眠用被子包住,从后面抱着他,好像抱着一个巨大的布偶熊,而布偶熊的淘气的小主人则在玩手里的游戏。
沈听眠从大白被子堆里露出个脑袋,盯着他的手机,迷迷糊糊地说:“有时候,我总觉得……好了的话,会不知道自己原本是什么性格。”
“嗯?”李牧泽用脖子蹭他。
“嗯,就是这样。”沈听眠吸了吸鼻子,在柔软中后仰,“牧泽,人和人一定要不一样,对不对?”
“嗯……”李牧泽把手机撂下,略带思索地看着他,“也不是。”
“可你看,电影和电视剧里的人物性格都有很大差别,他们每个人都有很明显的个人特点。”
“那不一样,要是差别很细微,就不好看了。”李牧泽的唇贴在他冰凉的脸上,缓缓地亲,“我们普通人过的就是普通日子,没有那么多彰显性格的机会。”
“那……”沈听眠喃喃道,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只是好像看到那片忧愁又这样落了下来,无边无际,“我是什么性格?”
“有点被动,但是聪明,明事理。”李牧泽简单扼要地点评,最后补充,“还很可爱。”
现在没有了,这么快就没有了。李牧泽不知道他这样的想法,在他脸上啄着,好像在说,不用担心你那些可爱的小心思。
沈听眠笑得很懒散,他的睫毛缓慢地扑闪:“你也……很可爱。”
他们在要睡不睡的氛围里,黏黏稠稠地亲着,好像在互相分享一个迷迷糊糊的梦。
李牧泽有意劝他:“要不你先睡觉?”
“不了,”沈听眠精神了些,在他怀里坐直了,“是不是快到时间了?”
这已经是他今晚第四次这样问,不过这次是真的到时间了,李牧泽拿出来笔记本电脑,呼出口气:“估计会很卡。”
沈听眠缩在墙角,捂着眼睛:“查出来告诉我。”
李牧泽看了他眼。
沈听眠又说:“算了,还是不要告诉我。”
李牧泽好笑地垂眸呢喃:“你出分还是我出分?”
当然是你出分,我出分都不会这么紧张。
那头没动静了,沈听眠把手放下来,慢慢挪过去,和李牧泽一起看电脑屏幕。
在黑夜里,沈听眠的手无声的覆在李牧泽的手上,他去看李牧泽:“很好了。”
李牧泽短短地“嗯”了声,笑了笑。
沈听眠去抱他,他没有拒绝,顺势躺到了床上,手臂遮挡在眼前:“唉,当时有个题应该……”
“嘘,”沈听眠轻声嘘道,他问,“你看过《灌篮高手》吗?”
李牧泽没说话,沈听眠继续说:“在最后的比赛里,他们赢了往年第一的队伍,却还是没有拿下当年的第一,这就是结局。”
“有个说法是,作者当时接受了采访,”沈听眠趴在李牧泽身上,把他的手臂拿开,去看他的眼睛,“他说了什么,你猜猜。”
李牧泽的眼睛在无精打采地笑,他有些情绪,不愿配合,答非所问:“我看过《灌篮高手》。”
“你猜嘛。”
“嗯……什么?”
“他说,‘青春的梦想往往是不完美的’。”
“噢。”
“噢,”沈听眠跟着他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我觉得很好,难不成你要复读吗?”
李牧泽很快回答:“当然不。”
“我猜也是,其实真的很不错。”沈听眠坐起来了,笑了声,“你这个算什么,学霸的烦恼?在我们这类人看,就是炫耀。”
李牧泽哼哼着也跟着起来,他去找手机,孩子气地说:“我去看看他们考得怎么样。”
沈听眠靠在墙上,嗤笑着问:“我们有时候还挺一样的,对吧。”
李牧泽低着头说:“再过几年,我就会真正消化这些道理。”
不过,他顿了顿,对着沈听眠笑:“但是就没有现在这样可爱了。”
才不是呢,沈听眠想,十八岁的李牧泽和二十八岁的李牧泽会有不同的可爱法,他没有说出来,要等到到时候,二十八岁的沈听眠亲口把这些可爱讲给他听。
不知道是不是下雨了,沈听眠趴到窗边,确认自己嗅到了潮湿的味道。他扭头去看专心致志的李牧泽,想对他说,牧泽,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