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衬衣(37)
他觉得厌恶。
昨天明豪锋一路推搡着他,将他赶上二楼。他心里想的是——我要长到多高,才能打倒这个人?
夜里他半梦半醒,白天也过得无精打采,他知道哥哥还在海边,无法来看他,所以他连多余的精力都懒得浪费。
但他听见哥哥回来了,在楼下,似乎正在和明豪锋争辩。
那一刻他心脏都快裂开了,像有一束光劈下来,就在门外,他推开门就能看到。
可那门锁得严严实实,他开始撞门,大喊。
哥哥一定听到了,他撞得更加厉害。他的力气撞不开门,但这没关系,哥哥会上来,哥哥和明豪锋差不多高,肯定能救他出去。
但没过多久,楼下就没动静了。
他不相信哥哥自己走了,也不相信哥哥打不过明豪锋。如果说萧遇安已经到了将事情考虑得尽可能周全的年龄,他却仍旧是个遇事总做单项选择的小孩。
门被打开,他在看到站在门口的明豪锋时,向后退了一步,一天没吃饭,加上撞门消耗了许多体力,这一退,就直接摔坐在地上。
“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明豪锋怒斥道:“撞门,大喊大叫,我们明家教不出你这样的儿子!”
明恕一阵晕眩,倒不是害怕,更可能是低血糖,加上哥哥没有出现这件事对他打击不小。
他呼吸很急,脸色发白,“你们教过我什么?”
明豪锋眉间挤出颇深的沟壑,“你还会顶嘴了?”
明恕出奇地平静,“爷爷的管教就是不让我做任何我想做的事,你和妈……你和温玥的管教,就是一年回来看我一次。”
“你放肆!”明豪锋将明恕从地上拉起来,“我让你想错在哪里,你想的是我们哪里对不起你?”
明恕说:“原来你知道自己对不起我。”
明豪锋手臂上鼓起青筋,这次回来接明恕去温家之前,他还没想到明恕长成了现在这般德行。
他没有教过明恕,甚至没有尝试过与明恕相处,此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明恕以为自己要挨揍了,但抓着他衣领的手却渐渐松开,最后狠狠推了他一把。他单薄的后背撞在墙上,痛得他龇了下牙。
仅是这个动作,看在明豪锋眼中都是不体面的,“你再好好想想,你错了没,错在哪里,想不通就一直给我待在这里!”
门即将再次关上时,明恕忽然喂了一声。
明豪锋不悦地转过身来,脸上的线条像情绪一般冷硬。
“哥哥……”明恕觉得心里有一股不平在震荡,让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哥哥走了?”
明豪锋厉声道:“你就是跟萧遇安学成现在这副德行!他都知道错了,你还在这儿跟我犟!”
这一声堪称震耳欲聋,明恕耳边轰鸣作响,条件反射闭了下眼,睁开眼时,门已经被重重甩上。
明恕盯着再次上锁的门,脑中空了好一会儿。
哥哥知错了?
哥哥知道什么错了?
哥哥没有错啊……
怔愣片刻,他又想,哥哥是因为知道错了,所以才没有上楼来看看他吗?
披麻戴孝站在那个陌生老人的灵堂,被温玥扇一耳光,被明豪锋锁在屋子里,他都没有害怕紧张过。
这一刻,他忽然发起抖来。
不是冷,只是害怕。或者害怕的情绪是冰冷的,从他的脚底顺着血管灌入心脏。
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如果哥哥认错了,哥哥是主动离开的,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哥哥不要他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被哥哥落下。他一直在努力地、拼命地追赶。他要成为哥哥那样的人,可哥哥为什么会认错?
天黑下来,明恕蜷缩在角落,喉咙发出呜呜的音节。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哭,还是小时候的习惯又来找他了。
哥哥说,难过的时候可以哭。
哥哥也说,今后不要呜呜也不要哼哼,他不必发出那些声音,也不会孤独。
“呜……”眼泪还是掉了下来,仿佛是用孤独的音节,听哥哥的话。
第43章
萧遇安在家里待了几天,什么事都做不进去,每天都会去明家院子外看看,明恕的窗户一次也没有打开过。
萧览岳也不是随便敷衍儿子,前天找明豪锋了解了下明恕的情况。
两人年龄相近,年少时也不是毫无交情,但多好的朋友那算不上,性格不同,各有一帮志趣相投的兄弟。
面对萧览岳,明豪锋自然不可能摆出对萧遇安的态度,两人寒暄了下,萧览岳主动递台阶,说萧遇安他们几个从小缺弟弟,遇到明恕了就稀罕,久而久之就把明恕当成了自家人,平时说话处事也不怎么注意,可能让明恕受了不好的影响。
话都让萧览岳说了,明豪锋也不好总板着脸,说小孩子胡闹,做大人的都理解。
萧览岳这才问起明恕最近怎么样,明豪锋说吃了教训,已经认错,在家老实待着,暂时不想出门。
萧览岳半开玩笑半认真问:“吃教训?你没揍他吧?”
明豪锋皱了下眉,“温玥动过手,我没有。”
萧览岳点点头,“这男孩啊,你得给他讲道理,光是打不行。你现在能打他,等他长大了,打不动了,那怎么办?”
明豪锋情绪不明地嗯了声。
萧览岳也不能说得太过,在明豪锋肩上拍了下,笑道:“我就是替我家那小子来问问,他啊,担心得话都不怎么跟我说了。你们的家务事不该我这个外人插嘴,不过小孩儿之间的友情也蛮珍贵。你们早点和好,那是最好。”
明豪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打住了,“明恕没事,小孩子怄怄气也就算了。”
萧览岳说:“成,你难得在家待着,多陪陪他,增进一下你们的父子之情。”
回家之后,萧览岳把从明豪锋那儿打听来的话给萧遇安说了。
萧遇安低着头,半天才说:“我知道了。”
人很容易产生逃避情绪,从而自我麻醉。
无能为力这一认知让萧遇安有些痛苦,他17岁,在学校无所不能,可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却还微不足道。
他的身份、他的能力,他能为明恕做的太少了。
所以每天听不到明家传来的吵声,他就在潜意识里告诉自己,明恕和明家长辈已经和解了,慢慢来吧,总会好起来。
又过了几天,萧锦程上来说,夏柊找他,就在楼下。
他有些诧异。夏柊一般不会单独来找他,都是和程粤一起。他还刻意问了句,“程粤也在?”
萧锦程却说:“就夏柊一个。”
夏柊小时候老是跟着他和程粤,但上高中后,他事情太多,和程粤还能打打球,和夏柊就没太多活动,也不怎么能聊到一起,没以前那么亲密了。
夏柊单独来找他,他第一反应是觉得奇怪,然后还懒着不想动。
“你都家里蹲多久了?”萧锦程拽他,“我看着都着急,有人来找你玩儿你还不玩儿啊?快去快去,别霸占书房,我还要打游戏。”
萧锦程一比比起来就没完没了,如果不赶紧走,说不定还得听这人现场朗诵一首狗屁不通的原创诗。
萧遇安到底还是下去了。
他们这年纪的男生,正是臭美的时候,出门总得收拾一下,萧遇安平时也这样,但今天实在没心情,只是抓了下头发,拿了件橘色羽绒服就出门了。
夏柊在楼下,倒是将自己打扮得十分细致,头发烫着男生里流行的小卷,还染了色,耳朵戴着一枚银色的耳钉,白色外套,胸前挂了个有些夸张的坠子。
萧遇安发现,他抹了唇膏,还不是无色的那种。
“萧哥。”夏柊热情地挥了下手,“新年好!”
他说话的时候,有白气从嘴里吐出来,在眼前一散,将涂了浅色唇膏的嘴唇衬托得更引人注意。
萧遇安上次见到夏柊,还是和程粤打篮球那天。这个春节过得不太平,时间好像也被拉长了,感觉像是已经很久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