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照片不一样(25)
“不了。”梁栋拿起手套往手上戴,“回去办点事,不是为了休假。”
正好这边实验室离不开人,他们组全靠梁栋带着,要是他不在,这个项目说不定得拖到临开学。
思及此,董俊哲代表全体组员向梁栋表达最诚挚的感谢:“谢梁哥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回头嫂子来这儿看你,咱们几个一定把活儿都包揽了,给你放个十天半个月的婚假!”
梁栋很浅地笑了笑,没回话。
上午的研究工作扫尾的时候,梁栋拿起手机,想着要不要告诉顾宜乐他要回国一趟。
这次回去是为了爷爷的八十大寿。
原本说好不必回的,昨天接到来自母亲的电话,说老人家自今年入秋身体就每况愈下,年纪大了多愁善感,嘴上成天念叨孙子,梁栋的父亲当即就下了命令让梁栋买机票回来。
梁母知道儿子不想回,帮着尽力推托,到底没能扛住压力。昨天她在电话里几度哽咽,说老爷子糊涂,当年因为梁栋出柜死活不肯认这个孙子,如今身体不行了又惦记,最后用一句“他终究是你爷爷”令梁栋彻底丧失了反驳的立场。
梁栋当晚便在航空公司的网站订了往返机票,二十四号下午到首都,晚上回家,第二天中午参加寿宴,晚上赶往机场飞l市,时间安排得很紧凑,一点空隙都没留。
这样安排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来,他不愿在家里多待;二来,他担心万一有多余的时间,会忍不住动别的心思,比如看一看从首都飞往s市的机票。
梁栋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心想等快登机的时候给顾宜乐发条消息吧,就说要去工厂实地考察,那边信号不佳,会失联十几个小时。
比起短时间内无法见面,他更不想让顾宜乐害怕。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正当梁栋安排好一切,打算中午啃个三明治果腹,争取抓紧做完早点收工去机场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先是振动几秒后停止,再如此反复三次。
梁栋摘下手套解锁手机,看见打来的是视频通话而非语音电话的时候还在疑惑,一旁的董俊哲凑过来瞧了一眼来电备注,就识趣地走开给他腾地方。
到门口见梁栋还愣着,董俊哲催道:“梁哥赶紧接啊,别让嫂子等急了。”
梁栋便接了起来。
实验室的无线信号不错,刚接通就能看到画面了。
不过很乱,声音也杂,不知是谁在掌镜,可能手盖住了镜头,屏幕里黑乎乎的,偶尔有光线闪过也只是短短一瞬,别说人影,连个轮廓分明的物件都看不清。
梁栋听见有人在说“疼不疼”“他怎么还不接”,有人在说“通了通了”“乐哥快看啊好大一只帅哥”。
还有一个人,断断续续似在抽泣,呜咽中混着几句诸如“不要”“挂掉”“我不看”之类的抗拒言语。
连续多日的语音聊天让梁栋能迅速在嘈杂中辨别出属于顾宜乐的声音,确认在哭的是他之后,梁栋心里发慌,忍不住唤道:“乐乐。”
没得到回应,他接着问:“乐乐,你怎么了?”
那边又是窸窸窣窣一阵杂响,梁栋听见一个女孩说“他在叫你呢”,又听见一个略显粗粝的男声说“快把脸埋他胸肌里”。
等了约莫半分钟,手机被另一人接过,镜头慢慢见了光,屏幕里出现一截白生生的脖子和一段隐约发红的下巴。
下巴尖垂着一滴疑似眼泪的液体,被一只轻微发着颤的手抹掉了。
哭过的嗓音不复平日里的清亮,变得瓮声瓮气,不过梁栋还能肯定是谁在跟他说话。
“我说不用给你打,他们偏要打。”画面里的身体随着抽气微微动着,偶尔露出一开一合的嫣红唇瓣,“我没什么,就是、就是调琴轴的时候琴弦断了,崩到脸,有一点小、小疼。”
见他还能握着手机说清楚话,梁栋稍稍放心,说:“退后,让我看看。”
顾宜乐身边围着的一圈人,也催他赶紧让他看。
女孩说:“你看看呀,没毁容。”
男孩劝:“真没事,就是有点红,睡一觉就好了。”
还有人拿亲身经验安慰他:“我上回被琴弦弹了手,也就麻了俩小时,晚上回家就没事了。”
听到这些,顾宜乐反而更无法淡定,眼圈一红又要掉眼泪:“丑死了丑死了,我不要视频,明天也不要上台了!”
梁栋明白了,原来是怕丑。
他不紧不慢地说:“麻烦周围的同学暂时回避一下,我和顾宜乐单独说两句。”
围着的一圈人陆续离开,安静的氛围抚平躁郁。
就这样过去两三分钟,顾宜乐终于忍不住:“你要跟我说什么啊?”
梁栋看着屏幕里的很小的半张脸,问:“打到哪里了,脸颊吗?”
“嗯。”顾宜乐像受了委屈的小孩一样点头,露出圆润挺翘的鼻头,“左边脸,又麻又疼,可能破相了。”
“碰到眼睛了吗?”
“没有。”
“那就没关系。”梁栋温声道,“就算真破了,现代医美发达,一定能修复到不留痕迹。”
“要是,要是这边的医生技术不行呢?”
“我带你去国外修复。”
“国外也不行呢?”
“那也没关系。喜欢你的人,不会因为这个就不喜欢你。”
似是被安慰到,顾宜乐安静了一会儿,再度开口时,变得理直气壮:“可是你跟照片上不一样……你骗我,你比照片好看多了。”
即便没理顺前后的逻辑关系,梁栋还是说:“你也比照片好看。”
“胡说。”顾宜乐抬起一只手遮住半边脸,“你又看不清,而且我都、都破相了。”
梁栋也抬起手,指腹拂过屏幕上留有泪痕的小半张面孔,描绘着记忆里的样子。
“没关系。”他今天第三次这么说,“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不喜欢你。”
s市天色暗了,顾宜乐在隔壁琴房叮叮咚咚的琴声中,絮絮叨叨地跟梁栋说了些话。
比如这把中提琴年久失修,用的又是质量较差的钢弦,加上琴轴大小不合适调整了半天,不然也不会突然断掉。
比如断的是最粗的那根弦,隔壁团蒋首席说这概率比陨石砸中脑袋还低,他今晚回家就去买几注彩票,说不定能从此脱贫。
再比如明天就要上台表演了,为了不让丑脸录进视频,他打算坐侧朝台下的位置,全程不扭脖子,眼睛都不带睁一下,必要的话说不定会选择戴面具。
说着说着,顾宜乐迟钝地回想起自己刚才哭哭啼啼好丢脸,抹了下红通通的眼角,没什么底气地命令道:“把这件事忘掉,明天就忘掉。”
梁栋说好。
“还有上午埋胸肌的事,也忘掉。”
梁栋又说好。
顾宜乐刚从惊吓中挣脱,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两人第一次对话超过半个小时,谁都没有先挂断的意思。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顾宜乐一面说,一面用露在外面的眼睛在屏幕上四处瞧,耳廓也跟着泛红,“你们学校有安排什么庆祝活动吗?”
想到明天就在国内了,梁栋如实回答:“不知道。”
“西方节日,应该有活动的。”顾宜乐觉得独在异乡的liang有点可怜,所以昨天阻止他社交,今天就松口了,“如果有的话,你就去参加吧。”
梁栋应了,顾宜乐又说:“如果真的没有,你就去麦当劳点一份薯条和一个甜筒。”
“你不是喜欢吃甜吗?可以用薯条蘸甜筒吃,我帮你试过了,很好吃的。”
其实梁栋知道薯条蘸甜筒的吃法。
许多天之前,不肯接受他的顾宜乐曾发给他一张这样吃的照片,虽然很快就撤回了,梁栋还是看见了,并手快保存了下来。
后来,他没有回复顾宜乐的消息。
他其实是想回复的,因为和顾宜乐的每一句对话都令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