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犬(64)

　　顾不上过路行人朝这对“父子”投去的怪异目光，他们面面相觑地看着，不住后怕，要是萧何刚才没拉住他，怕是黎明星下半辈子真要坐轮椅。
　　萧何轻声道，“什么感觉？”
　　黎明星沉默一瞬，十分直接道，“自责，内疚，觉得自己很没用，我真用力了，但腿就是不听使唤。”
　　萧何没再说话，更加用力小心地扶住他，二人一路搀扶着朝杨子凡家走去。
　　电梯前，萧何突然道，“他是谁？”
　　黎明星心中一凛，心想萧何终于开始跟他算账了，害他一路提心吊胆。
　　电梯门上映出萧何化完妆怪异而又陌生的脸，他突然发难，打得黎明星措手不及。楼层提示不断下跃，停在十几层，萧何抿了抿嘴，脸上表情不是太高兴，扶着黎明星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黎明星尴尬道，“你不是猜出来了。”
　　他赶紧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们分手后就没有再联系了，我不跟自己前任纠缠不清的啊。”
　　萧何偏头，冷飕飕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黎明星却后知后觉地意会，眼前站着的这个不就是他的“前任”吗。
　　可转念一想，他和萧何现在一清二白，顶多就是个同事关系，再不济就是上下级关系，今天他因公遇到前男友，萧何又有什么立场来质问他有关前男友的事情。
　　黎明星低头偷看萧何，却发现他神情绷着，嘴角向下，一个诡异的，从来没有过的念头霎时间在他心中乍现。
　　——萧何好像在吃醋。
　　可他什么都没干啊！
　　“亲过他没有。”萧何冷静道。
　　黎明星恼羞成怒地瞎嚷嚷，“没有！就在一起三天，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干呢，我们怎么分的手你不是知道么……”
　　别管最后结局如何，一想到黎明星当初也是真心实意地喜欢欣赏过对方，萧何心里就忍不住又酸又涩，他太清楚黎明星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眼里带光，嘴上带笑，注意力落在你身上就别想再挪开，是少年人一心一意不掺一丝杂质的喜欢。
　　虽早就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可当这个人切切实实出现在面前时又是另外一种感觉，更别说这人还有可能是黎明星的初恋，那可是名正言顺，两情相悦的前任，而且长得也不错，乍一看和黎明星还他娘的挺般配。
　　还他娘的挺般配。
　　萧何忍不住又重复一遍，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叮一声，电梯门开，住户陆续走出，里面空空荡荡，萧何带着黎明星进去。
　　电梯门缓缓合上，萧何突然道，“小黎，我不是太高兴。”
　　黎明星无语道，“你看见了我们什么都没干，而且你不高兴关我什么事，你又不是我……”
　　他嘴里嘀嘀咕咕，咽下了下半句话，脸上挺不服气，又小声道，“你和黄淼辰当初可是当着我的面打情骂俏，最后还告诉我不能干涉你的社交，你现在还想怎么样，你可不能宽于待己严于待人啊”
　　萧何哑口无言，理很亏气也不壮，想不到原来黎明星看着他和黄淼辰互动时是这种滋味。
　　二人对视一眼，又各自飞速把视线挪开，脸上表情俱是不情不愿一脸别扭。
　　电梯缓缓上升。
　　萧何清了清嗓子，“是啊，我不能怎么样，也要求不了什么，可是你喝醉的时候抱怨过，说我有负面情绪了不会告诉你，你很反感我把你当成一个小猫小狗，而不是一个真正的男朋友，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就是不高兴了，看见你跟你前任站在一起，我心里不痛快，想把你轮椅推走，或者让卓嘉平把他赶出去。”
　　萧何眼神闪躲，似乎也知道利用工作便利赶跑“情敌”是一件非常不光彩的事情。
　　如果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让黎明星看见自己这样消极狭隘的一面，因为他觉得没必要，确实如黎明星所说，人家化妆师本分完成工作，他什么都做不了，抱怨也是无用功，按照他的性格，只会默默消化掉这一切。
　　哪像现在一样，活了三十年还是第一次在小年轻面前剖析自我，把吃醋说得头头是道理直气壮。
　　黎明星被萧何这一个直球直接砸懵在原地，结结巴巴道，“……你，你还讲不讲理了，你要辞退他吗？”
　　萧何沉默半晌，强装镇定道，“不，我会留下他，然后和他长期合作，把你们两个都放到我眼皮子底下，根本不给你们一点私下发展的机会，让你一看他就想起来是怎么分手的，看见他就想跑，一点复合的可能都没有。”
　　黎明星：“……”
　　萧何看过来，二人视线一触即分。
　　电梯门开，萧何又扶着黎明星出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楼道里空无一人，静到黎明星听见自己砰砰砰快要跃出胸腔的心跳声，他不可思议，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真是千年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萧何居然也有不理智乱吃飞醋的一天。
　　这他娘的还是那个天塌了死扛也要云淡风轻处变不惊的萧何吗，更匪夷所思地是他居然就这样直接说出来了。
　　二人一个心慌意乱一个心里泛酸，卓嘉平听到动静前来看门，吓了一跳，吐槽道，“你们顺路去蒸了个桑拿？怎么个个脸红成这样。”


第53章 倒霉
　　眨眼间两个礼拜过去，卓嘉平给的作业难度再次升级，让道具组的老师在床单上缝了一大张魔术贴，把黎明星整个人从背到腿都粘在上面，痒了挠不到，渴了也够不着床头的水杯，只能喊萧何来帮他，模拟病人晚期时完全丧失行动能力的状态。
　　每天练习半天时间，下午则过剧本，看相关纪录片以及走访病患及家属。
　　渐渐地，黎明星发现并不是所有病患都同杨子凡一样积极乐观，有的人态度截然相反，觉得以这样的状态活下去是在拖家里人后腿，十分后悔没有在还能动的时候主动选择了结生命。
　　黎明星被他们这样的念头吓了一跳，可当他自己躺在床上，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看着天花板发呆，回忆过去自由的时光，他又有些理解这种心情，正常人的生活是做加法，年纪越多，回忆越多，经历也越多。
　　可是渐冻人却恰恰相反，从病发的那天起，接下来的日子就注定是做减法，眼见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可能哪天醒来就发现又有一个关节部位不听使唤，家人看着他们的目光带着绝望压抑，只能在回忆中再次体会呼朋引伴恣意自由的畅快。
　　黎明星话一日比一日少，即使练习时间结束，也偶尔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阴郁、悲观的一面。
　　萧何见过太多为了揣摩角色，而把自己代入后难以走出的演员。
　　他怕黎明星沉浸在剧中弟弟消极绝望的心情中难以自拔，因此在不需要处理工作时就尽量陪着他，从淘宝上定制了床头支架，把平板架在上面，二人一起躺在床上看电视，有时候还会读剧本给他听，谁都没有再提黄铎，也没有再提过去发生的事情。
　　再到后来，甚至不需黎明星说话，他眉毛动一动，眼睛转一转，萧何就知道大概猜到他要做什么。
　　黎明星为了更加贴近后期弟弟患病后肌肉萎缩，骨瘦如柴的体格，有意控制饮食，每日只吃白水煮蛋配青菜，看见肉就两眼冒光，鼻翼扇动着闻味，吞吞口水让萧何拿远点，看得萧何既心疼又好笑。
　　一月底的西安开始下雪，萧何把黎明星从魔术贴上撕下来，推着轮椅带他下楼遛弯。
　　黎明星沉默而又茫然，胳膊伸得直挺挺去摸雪花，两颊削瘦，眼神黯淡无光，临近年关寒风乍起，小区花园内空无一人，地上有层薄薄的积雪，在他们身后是两条被轮椅压出的车辙。
　　萧何蹲在他面前，情不自禁地拿手去摸黎明星粗浓的眉毛，难过地看着他，在这一刻彻底体会到了剧本中，相依为命的兄弟被病痛折磨，哥哥看着弟弟的生命与活力一日日流失时，痛彻心扉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人好渺小。
　　萧何这样想到。
　　他推着黎明星回屋，又把他粘回床上，二人都被冻得手脚发冷，萧何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仗着黎明星不能动弹，就把他的手揣在自己兜里，问他想看什么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