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余音(26)
林潮生一把拉住他胳膊:“你嫌弃我?”
“是怕你嫌弃我。”陆辰风不好意思地笑笑,端起杯子碰了碰林潮生的嘴唇,“那你先喝。”
一杯茶辗转在两人之间,林潮生细致地发现,不同视角石头的火彩不尽相同。兀自欣赏半刻,他隐约发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于是思忖着抬起眼睑:“虽然月长石对你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但也不至于随身携带着它吧?”
林潮生挪动几寸身子,肩膀靠着陆辰风,随口猜测:“这块石头是不是还有别的故事?”
陆辰风曲起左膝搭上去手臂:“想听吗?”
林潮生挺直背脊盘腿正坐,期待地说:“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想听。”
数秒停顿,陆辰风缓慢陷进回忆里,将自己的经历用最精简的语言陈述给林潮生:“2008年,大四论文答辩结束,我拒绝了导师的推荐,推掉了《宝石鉴定》杂志社的面试,揣着我全部的存款,一个人前往斯里兰卡,去当地的矿场采购红、蓝宝石。”
“之后,我结识了矿场老板,打通了这条进货渠道,创立起来自己的工作室,开始给国内的珠宝品牌做宝石供应商,逐渐有了可观的进账。”
“但我忽略了一点,深入东南亚国家做生意,其实是存在安全隐患的。”陆辰风语气凝着一丝沉重,“毕竟十年前的斯里兰卡,乃至所有东南亚国家,社会状况都不稳定,突发恶性/事件是常态。”
林潮生忧心忡忡地皱起眉毛。
陆辰风道:“2009年4月,我谈下一单蓝宝石的生意,准备从科伦坡飞往北京。临行前,我收到矿场老板的邀请,在他家吃完午餐,正要离开时,他的小女儿——刚满十岁的丹雅,将我拦在门口,强迫我必须买走她手里的宝石。”
林潮生似有所感:“就是这一块?”
“对。”陆辰风点头,“理由令人啼笑皆非,因为丹雅的父亲不肯给她多余的零花钱,买不了她心爱的玩具,小姑娘无奈之下只得被迫做起了买卖,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林潮生微弯眼廓笑出了声,忙问:“贵不贵啊?她有没有敲/诈你?”
“六百卢比,相当于二十块人民币,非常便宜。”陆辰风说,“在我买下它后,丹雅偷偷告诉我,她对这块石头施过魔法,一定会为我带来好运。”
童言天真烂漫,似乎真的自带魔法,当时的陆辰风心里很暖,宠溺地揉了揉丹雅的头发,希望她能够健康无忧地长大。
陆辰风轻饮一口热茶,看一眼林潮生,倏然沉声:“谁能料到,这句话很快应验了。”
“在前往机场的路上,科伦坡没有任何征兆地爆发了武/装/冲/突,街道拥堵,车辆一时无法通行。转瞬间,车窗外弥漫着烟雾,偶尔还能听到枪声。”
陆辰风故作轻松道:“不怕你笑话,我吓得几乎迈不动腿。”
那时的陆辰风刚过二十二岁。一片漆黑中,林潮生抓住陆辰风的手,握紧,温和的嗓音带着安抚的力量:“然后呢?”
陆辰风继续说:“离我最近的一处避难所,是圣安东尼奥教堂。我狼狈地护着脑袋跟随人群躲避战火,结果半途中,原本塞在背包侧兜里的石头受到颠簸掉了出来,沿着下坡道笔直滚向对街。”
“根本来不及多想,脑子发蒙得厉害,我调转脚步去追它,心急地想要把它捡回来。”陆辰风道,“但在当时的情况下,这种落单的行为实在过于愚蠢。”
“捡起它后,我没敢耽误一分一秒,转身便往教堂的方向跑。”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陆辰风仍旧无比感慨,“……那声巨响甚至能将我的耳膜震碎。”
林潮生不自觉屏住呼吸,听见陆辰风说:“教堂在我眼前失火,而我离它还有段距离。”
人生是由漫长的平淡与无数意外组合而成,百无聊赖也好,惊心动魄也罢,所有过往皆为故事。
寥寥数语,始末都已讲清,陆辰风视线穿过透明的帐篷门,认真享受此刻的安逸。
苍山深处百花盛放,花甸坝静谧空旷,许久过后,林潮生长舒一口气:“后来你见过丹雅吗?”
陆辰风笑了笑:“前年我去斯里兰卡,她向我报喜讯,说她考上宾夕法尼亚大学了。我们在宴席间碰杯,我送给她一串南红玛瑙,并且偷偷告诉她,我对这条手链施过魔法,她一定会有特别幸福的一生。”
故事画了一个完整的圆,林潮生低首抚摸着陆辰风的幸运石,心中百感交集。蓦地,他好似察觉到什么,眉间突然凝重,下意识问:“你每年都会去斯里兰卡吗?”
陆辰风道:“工作室的主要收入来源于红、蓝宝石,所以每年至少会跑一趟。”
林潮生:“那去年呢?”
陆辰风顿了顿:“……有事耽搁了。”
林潮生了解陆辰风,没有任何事情能比工作重要。手机屏幕照亮帐篷,他点开陆辰风的微信朋友圈,又一次浏览记录在里面的内容。
2014年6月,陆辰风在斯里兰卡的临海城市加勒,向一位久居此地的尼泊尔手工艺者学习传统银饰设计。
2015年10月,陆辰风在斯里兰卡旧都康提,出席独立商人交流活动,与印度宝石商达成合作。
2016年8月,陆辰风在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参加国际珠宝展开幕仪式。
2017年12月,他仅在年末最后一天留下一张LANME工作室大门的照片。
林潮生往下滑动手指,的确没有更多的图片和文字,不难猜想,陆辰风应该是在2017年遭遇了一些变故。
林潮生抬眸去看陆辰风,这是个对工作拥有无限热忱的人,想要让他停下脚步,根本没可能。
陆辰风适然地扬着脑袋,正在欣赏远山上的月色。
林潮生心底油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陆辰风为什么会来大理?过去的生活被工作填得满满当当,没有一刻不在忙碌,怎么会有时间出门旅行?
手机屏幕暗下光芒,林潮生凝视着陆辰风的侧脸,犹犹豫豫地开口:“去年十二月,发生什么事了吗?”
偏头接住林潮生担忧的眼神,陆辰风似乎对他的问话早有预料。
刚来大理时,陆辰风满怀悲观和苦楚,内心只剩绝望。但现在,他用拇指揉开林潮生紧蹙的眉心,淡定而又平和地说:“嗯,我在这一个月失去了全部。”
第30章
2017年,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上遭受的变故,被陆辰风压缩成最简洁的几句话,轻描淡写地讲给林潮生听,平静的神色好似经历这些事故的人并不是他。
但林潮生没有相信陆辰风展现给自己的坦然与无谓。
2017年3月,陆父因淋巴癌入院治疗,经诊断决定采用化疗手段,但效果极差,多处脏器功能衰竭,身体状态严重下降,终日被迫囚于病床。
陆父病重带给陆辰风的打击巨大,在得知父亲恐怕时日无多,他便放下手中所有的工作,每日每夜陪伴在父亲床前。
母亲离世的早,陆辰风是陆父一手带大的,他是他活着的精神支柱。陆辰风不愿放弃医生口中每一种可能对父亲身体有所疗效的药,无底洞地往里砸钱,即使如此,也仅仅是将陆父的生命维持到了年底。
在此期间,陆辰风接到一单会所的生意,对方邀请了数位社会名流共同举办一场慈善沙龙,其中的十件拍品定为珠宝,准备聘请刚刚在业内小有名气的陆辰风来做设计。
化疗致使陆父痛不欲生,陆辰风不肯聘请护工,父亲的事情必须由他亲力亲为,却又舍不得放弃这次能够崭露头角的机会。
设计作品需要原材料,陆辰风深思熟虑后,把采买宝石的任务交给了同他跑过几趟斯里兰卡的助理,冉小杰。陆辰风担心冉小杰独自前往国外无人照应,于是拜托他最好的朋友许浩一起同行,确保事情能够顺利完成。
这是陆辰风第一次有机会接触更高层次的客户,一旦他的设计得到了这些人的认可,工作室将成功转型立足于高端定制,这是每一位珠宝生意人拼命努力的方向和期愿达成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