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余音(4)
陆辰风没什么主意,顺话点头:“好。”
“那等下我给您端过去。”简伊见他步履不停,争分夺秒地报上菜谱,“番茄米线、肉沫炒饵块,玫瑰花蒸蛋,您有忌口吗?”
陆辰风摘下搭在肩膀的外衣,话音消散在走廊入口:“没有,谢谢。”
回房间冲了个热水澡,裹紧客栈提供的浴袍,陆辰风拿毛巾擦拭滴水的发梢。安静的氛围里,先前听到的歌声再次从海上悠悠传来,这回清晰不少,他记下了中间的一句歌词,“相赠云中君”。
敲门声划破静谧,是简伊来送餐品,陆辰风道谢后将餐盘端到阳台,歌声已经飘离得很远,只剩远方大片朦胧的光影和水雾。
吃过早饭,陆辰风决定出门,还有半天离开双廊,就算游玩的心情如同外面的天气一样,难得来一趟,总要去逛逛有名的景点。
迈离客栈,散步在空旷的马路上,走出很远,陆辰风才想起来忘记带伞了。倒也无所谓,他双手插兜沿着昨天的来路一直往前走,映进眼中的景象各有不同。
脚步停顿,陆辰风伫立在一丛茂盛的花草前,有些意外地低下头,这个地方他是记得的,脑中的印象还很清晰——林潮生曾蹲在这里欣赏过花朵。
陆辰风俯视近处鲜艳的颜色,花卉形状不一,高矮参差不齐,没能提起他的兴致。
直到小腿酸涩发麻,后背开始热了,陆辰风便顺着洱海沿岸花丛间的小径踏上一方狭窄的码头,坐在长椅上稍作休息。
点一根烟没滋没味地抽吸,绿油油的美人蕉挡掉半边视野,这片区域的风景欠佳,所以廊道上只有他一个人。
先是盯半分钟浮升的烟缕,继而随飞窜的蜜蜂晃动视线,最后将目光定格在爬到膝头的一只七星瓢虫上,烟灭了,耳边静悄悄的,一人一虫和谐共处,谁也没去打扰谁。
越是烦闷就越想独处,陆辰风远离生活圈,也是害怕别人过剩的好意。面对无数安慰,他倍感压力,无从回应,每个人的负面情绪都不可能与他人感通,因此陆辰风不愿坦白和倾诉。
可越是独处就越空虚,越发悲悯自己,曾经的满腔热忱被现实这盆冷水兜头浇下,最终连一颗火苗也没能守住。
夹掉烟蒂收进兜里,陆辰风等瓢虫飞走,起身站到码头豁口处,不顾危险地脚踩边缘,眼瞅着再往前一步就会跌落水中。
他摁亮手机,给他最好的朋友拨过去电话,依然无人接听。
阴云堆积,酝酿了整个上午的雨水终于落下,丝丝沥沥,是场牛毛细雨。独处后的结果,是更难摆脱沮丧和失落,陆辰风面色愁云,好似失足跌进沼泽,挣扎着,深陷着。
“叮呤——”
拖长的铃音突兀地扎进耳畔,陆辰风抬起脸,遥望眼前的海面,以为是自己幻听。紧接着又是一声,他左右寻觅,转头朝身后望去,隔着浅灰色的迷雾,他看见路边停着一辆自行车,从上面跨下来一个人,戴着一顶草帽,正冲他招手。
陆辰风下意识想往回走,却见林潮生摆摆胳膊,指着脚下,然后又指向他,示意陆辰风站那儿别动,等着他走过来。
由远到近,陆辰风定格目光,凝视着林潮生瘦高的身影,见他用手背挡掉柳树垂下的枝杈,穿过花丛,踩过泥泞,横跨层层叠叠的杂草,步伐很慢却稳。当他踏上码头时,陆辰风舒展开眉眼,看着林潮生摁住胸口调匀呼吸,露出清爽干净的笑容。
林潮生逗趣地提醒:“洱海可不让游泳。”
陆辰风反应片刻,弯起眼廓笑出了声。
站在岸边,林潮生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双臂举过头顶,来回活动肩膀,悠哉地伸展着四肢。缓慢将气息吐出,他望一眼躲藏在云雾里的苍山:“今早忘记问你了,昨晚的饭菜还合胃口吗?”
陆辰风“嗯”一声:“合。”
林潮生等了几秒:“就这?”
陆辰风茫然:“什么?”
“就这评价?”林潮生故作不满地端起胳膊,挑眉,“不再夸点别的了?”
又是一抹自然的笑,绞尽脑汁后,陆辰风端正态度点评:“手艺很好,属于那种吃完后能记住、有机会还想再品尝的味道。”
林潮生总算满意地回给他两个字:“谢谢。”
陆辰风点点头,无声半晌,他突然开口:“我还用说‘不客气’吗?”
刚才这里明明灰暗无光,此刻,陆辰风却没再有过这种感觉,他与林潮生并排站立,竟然发现细雨中的洱海有着不同于晴空时的另一种意境。
林潮生抿掉笑意,问:“是不是忘记带雨伞了?”
陆辰风回道:“没事,反正这雨也不……”
脖颈顺着脑顶的压力往下低了低,落地的视线发现一双微微踮起的脚,林潮生的嗓音隔着草帽响在耳畔:“不大也不能淋着,旅行中感冒了可是很麻烦的。”
话虽如此,陆辰风却不可能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让对方淋雨,顶高帽檐儿刚想拒绝,眼睑上抬,倏地愣住了。
林潮生头上还有一顶。
陆辰风:“……”
“快到饭点了。”林潮生忽略掉陆辰风的忍俊不禁,两手适然地搭在腰间,“中午简伊打算做黄焖鸡,有肚子吃吗?”
陆辰风摇头:“早餐太丰盛了,都还没消化呢。”
林潮生:“陆先生这会儿有其他安排吗?”
陆辰风:“没有,闲人一个。”
“那我陪你消消食。”林潮生笑着说,“你陪我去买蘑菇吧。”
第5章
佳夕客栈配有一日三餐,一般会从厂家统一订购蔬菜,陆辰风疑惑:“专门去买一趟蘑菇吗?”
下了码头,林潮生走在前面,两人一同往路边爬坡:“我要的几种菌菇供应商没有,它们又是云南的特色,只好自己动手了。”
一人推车,一人跟随,两顶硕大的草帽,林潮生离陆辰风有些距离,因为帽檐儿总能碰到一起。
七拐八拐地弯弯绕绕,开阔路面逐渐缩成窄径,两侧风景替换成低矮的瓦顶砖房。视线一折,人声霍然嘈杂,是条狭长的街子,放眼望去,每户门前都支了张简易摊位。
“我猜,你应该没见过这种场面吧。”林潮生握着车把走得不疾不徐,甚至慢于常人的速度,“总结起来就一个字,乱,但优点是,东西很全。”
陆辰风大致浏览一番,确实是五花八门一应俱全,吃喝日用、锅碗瓢盆、文具书本都以最原始的方式售卖,连塑封包装都没有。
抬眼一略,右侧的摊位后面有家敞着门的小院儿,门口的三层架台上码着不少纯色的瓶瓶罐罐,是间制陶的小作坊。
“陆先生,可能需要劳烦你一下。”林潮生停下脚步,左手撑住车座转过身,在拥挤的人群中向陆辰风表达请求,“帮我推会儿车,行吗?”
陆辰风其实早有这个意愿,只是不知该以什么样的理由开口。尽管林潮生外表看上去毫无异样,肤色健康,流汗正常,但他发现对方做事时的动作幅度很小,还在刻意控制呼吸,避免让自己感到疲惫。
陆辰风与他错身,两人换好位置:“没问题。”
林潮生打趣道:“既然受了你的帮助,那我就不额外收取导游费了,这地方是双廊最质朴的一处景点,很少有游客能找到。”
兴许是集市的热闹沾了身,又或者是林潮生松快的语气让陆辰风觉得适然,他也随意开起玩笑:“这难道不算vip待遇吗?”
林潮生笑着拿眼角瞅人:“如意算盘打得挺响。”
他们从富有生活气息的欢闹声中经过,周围的嘈杂渐渐归于静谧。下一个路口,一侧居民区里有扇住户的院门是大开的,雨停了,林潮生将两人的草帽挂上车把,倚靠墙根停稳车子,带着陆辰风步入院中。
构造与北京的四合院类同,但房屋搭建得过于简陋,年代已久,更显破旧。右手边栽着棵金银木,树下坐着一位老妇人,腕间戴一只图案繁复的雪花银镯,正低头筛选竹筐里的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