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和我谈(4)
可封季萌对他的想象却不是这样的,具体什么样他说不出来。以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对这个世界过度放飞的想象的话,他应该像他的网名,一条在雾气深重的山巅游走的大鱼,像网上图片里那些飞在空中的鲸鱼,自由的,庞大的,却隐隐透露出一丝伤感和寂寞。
因为鱼应该在海里。
鱼不应该在山上,更不应该成为杨繁,出现在他们学校的篮球场上,把一身肌肉晒成煮熟了的腊红色。
封季萌下午放学刚到家,手机准时震了一下。
他山之鱼:下班了吗?
推开别墅那两扇又厚又重的实木门,就灌了一耳朵麻将机的和牌声和女人尖锐的嬉笑怒骂。声音在听到有人进屋时停了一下,他妈妈何香兰坐在上位,寒暄道:“回来啦,饿了没?”
“嗯。”
“想吃什么?妈妈让陈姐给你做。”
“随便,晚饭送到我房里。”封季萌说着,头也不抬走到楼梯处准备上楼。
“萌萌,”何香兰换了个称呼,甜得有些发腻的嗓音回荡在这个层高足有十米的客厅里,空荡荡的,显得说话的人讨好得有些可怜了。封季萌这时才转身看了何香兰一眼。对上了儿子的眼睛,何香兰指了指牌桌上另一个女人,“你张阿姨要去日本玩,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没有。”封季萌毫不给面子地一口回绝,转身往楼上走。
被儿子拂了面子的何香兰给女友们抱怨:“孩子到了叛逆期,可没有以前那么乖了,特别是儿子,都是些没良心的哦,还是女儿好啊,是吧?”
她话锋转向桌上那个三胎还是女儿的“张阿姨”,听说就因为三胎还是女儿,她老公差点跟她离了婚。
但对方也不是软柿子,马上关切道:“何姐啊,你家萌萌马上都要高三了,老封怎么想的喃,还不把孩子接过去念书。赚钱再重要,也比不上自个孩子前途要紧喃……”
封季萌无意灌了一耳朵无聊女人的恶毒,进房间关上了门。
他踹掉鞋子,脱了衣服,把自己摔到床上,一不小心蹭到了左腰侧新纹的纹身,一条小小的鲸鱼,从腰际斜着往上游的姿势,疼得他眉头皱了皱,翻过身仰躺在床上,他又举起手机,看他山之鱼给他发的信息。
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也没有回复,他退出来点开音乐APP,点下播放键,继续刚刚没有放完的《ride》的尾声。
I've been thinking too much!
I've been thinking too much!
Help me……
很快新消息进来,他山之鱼给他分享了一首歌。
他山之鱼:我觉得你会喜欢。
封季萌点了进去,主唱有气无力略沙哑的嗓音淌了出来。
《Popr St》Gss Animals,是个封季萌不知道的乐队。
封季萌不得不承认,他山之鱼很了解他的喜好,他们甚至产生了某种莫名其妙的默契。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目光放空,空调的冷气呼呼对着他吹,粉色的发茬在额头扫来扫去。
一直到很晚了,他才回信息。
门:好听。
他山之鱼: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隔着屏幕,封季萌马上又要陷入和他山之鱼聊天的那种氛围中,他无法把这个人和杨繁联系起来。那个在球场上呼啦奔跑,短时间里和别人交上了朋友,笑声爽朗的男人,会这么敏感地觉察到一个网友这么细微的情绪变化吗?
这一刻,封季萌大概明白了这个发现让他很难过的原因,他自以为是地设想他山之鱼和他一样,他们都是和周围格格不入的人,他们是黑夜中亮起的两颗灯笼,孤独相对,是彼此唯一的安慰。
但事实上,他山之鱼是颗亮得滚烫的千瓦大灯。
门:没什么,今天有点感冒。
封季萌随意扯了个慌。
他山之鱼:严重吗?
门:还好。
他山之鱼:吃药了吗?喝点热水。
门:/托脸
他山之鱼:感冒去医院,医生给的建议也是多喝热水,不是敷衍你。
他山之鱼:你在宁市哪儿?给我地址,我来看看你。
封季萌只说他是在宁市上班,没有告诉过他山之鱼他也在洪城,还透露过自己是一个人住。封季萌看了眼时间。
门:现在?已经十点半了。
他山之鱼:我开车,很快。
门:晚上开车不安全,算了吧。
他山之鱼:这么不想见我吗?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山之鱼提出来见面,但是无一例外都被封季萌拒绝了,这次更不会例外。
门:为什么想见面?
他山之鱼:因为见面关系才能进一步,你知道我很喜欢你。
“很喜欢你”,这样直接就说出来了,封季萌的心情曲线动了一下,却不知道是向上的还是向下。
门:所以想见面确定一下真人是不是也会喜欢?
他山之鱼:只要你性别是男,就会喜欢。
他山之鱼:见面是想在你需要的时候能真的关心到你,而不是像现在只能轻飘飘说一句“多喝热水”。
封季萌想起他跟他山之鱼说过一些自己家里的情况,真真假假的掺和在一起,那时候他没想到他山之鱼是这么近的人,更没想到有天会见到他的真人。
门:我困了,准备睡觉了。
过了两分钟。
他山之鱼:晚安,好梦。</
第4章 金钥匙
看着暗下去的头像,杨繁叹息般吐出一口灰雾,在床头的烟灰缸里磕了磕指间的烟灰。好不容易碰到人在宁市,又让他很有感觉的对象,聊得也挺好,无奈对方不和他见面。
杨繁刚要到三十的坎儿,虽然他对而立之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这个家里也不会有任何催婚催生的压力,但和周围的人一对照,难免心里有些着急。
小城里到了三十还没结婚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他没有七大姑八大姨对他念叨指点,但早几年一起吃喝玩乐的朋友们多娶妻生子有了归宿,不大爱搭理他了。
要说杨繁这条件找个老婆也容易,但无奈他是个弯的,而且弯得很有追求,只是解决肉体需求的不要,搭伙过日子的不要,他要的是能够彼此理解真心相爱的那样一个人,哪怕迁就点对方,委屈点自己。
这对异性恋的男女来说都算得上一件困难事儿,更别说他这样的。杨繁其实早就放弃了要在这破地方找到这么一个人的执念,但是“门”的出现让他燃起了一丝希望,他觉得对方就是那样一个人。
聊天时能感觉到“门”寡言疏离,但他也透彻聪明,两人的交流在一个水平上,聊起天来不知疲倦。谈得来看起来是件简单的事,其实很复杂,是两个各自成长的人观念和经历的碰撞,能在这种碰撞中体会到愉悦感十分难得。
另外有些相似的家庭经历,又让杨繁生出了许多怜惜的感情。看“门”给他发鲸鱼纹身带上的那截细瘦的腰肢和凸出的肋条,杨繁可能是到了当爹的年龄,看到美好胴体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怎么这么瘦。立马在网上找了一堆吃的,想要给他寄过去,无奈对方不给他地址。
何况他们的音乐喜好也很接近,喜欢twenty one pilots的人很多,但喜欢他们的青年男性、弯的、在宁市、聊得来这些条条款款一加,杨繁觉得“门”就是给他量身定做的灵魂伴侣。至于别的东西——外貌、经济、学历、身材……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打定主意,一定要追到他,如果错过了这个人,他就要光棍一辈子了。
光棍可怕吗?如果把时间精力都花在梦想和追求上,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不仅一点不可怕,还会很幸福。
但杨繁困在这个小县城里,困在他的洗车店里,他才三十岁,人生却和一截嚼干了水的甘蔗一样干枯乏味。爱人和责任成了他唯一可以追求,并说服自己在这种平庸和困顿中熬下去的理由。
杨繁憋着这满腔的柔情蜜意无处发泄,逐渐发酵成了一腔愁绪。
他觉得“门”该是对他有好感,所以他想见面,他对自己的外表有着恰到好处的自信。长得好的人说不知道自己好看那一定是假话,要说学生时代的情书绝大多数来自女生,成年后去市区的gay bar,别人的暗送秋波、投怀送抱,甚至妄想花钱嫖他,这些都让杨繁知道外貌是他重要的资源,他只准备用这吸引他感兴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