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逢霖(24)
大量的医疗术语和手术风险一条一条的向吴霖他们砸来,虽说是三个男孩子,但说到底也还是大学都没读完的小毛孩,一时间所有人都懵了,没人听得懂,更没人敢开口下一个决定。冰冷的诊疗室里连根头发丝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说不清过了多久,吴霄才压着声音问道:“如果去泉临的医院,治疗效果是不是会好一些?”
医生摇摇头说:“老太太这个情况,现在去什么医院做手术其实差别都不大,重要的是术后复健和用药,泉临那边大医院的复健中心肯定是比我们这边要好,设备齐全,人员也更专业。所以我建议你们,手术还是尽快做,多拖一秒,受损神经恢复的可能性就少一分,等手术完了,老太太身体各项指标都达到了出院标准,你们再把她接到泉临也不迟。”
“行,谢谢医生,那姥姥就拜托您了。”吴霄字签得飞快,《手术同意书》和《麻醉风险说明》他一个字都没有细看,仿佛这不是什么关乎姥姥性命的契约,只是他日常上课的签到表一样。
“你要不再仔细看看,”辛望云开口问,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和吴霄说话,其实严格来说他俩都还没有互相介绍,吴霖从接到电话的那一刻起大脑就已经完全停止了运转,根本没意识到这其实是第一次把男朋友带到家人面前,“这手术风险还是挺大的,看清楚一点,我们也好做周全的准备。”
“什么准备算周全?”吴霄声音极冷,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如
果你能提出更好的方案,那你就说,我们听着,如果不能,就不要在这说这些不中用的。”
察觉到吴霄明显的抵触情绪,辛望云闭了嘴,虽说两人是第一次见,但Alpha之间互不待见的氛围已经非常明显。和吴霖的鲜活、柔软不一样,辛望云觉得吴霄这个人死气沉沉的,全身没有一丝活气,来医院这么久,除了刚刚医生说手术风险时见他皱过一会儿眉头,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简直让人怀疑得脑溢血的人不是姥姥而是他,否则怎么会面瘫到如此程度。
那个夜晚阴冷而漫长,深秋的黔西阴雨不断,细雨打在县医院蒙灰的窗户上,渗下一行行灰黄的污渍,让所有的明亮都变成了罪恶。手术室在病区的尽头,“手术中”的灯牌因为老化不停地闪着渗人的红灯,电流受阻发出的滋啦声把等待拉长又变短。病房里的病人们都睡下了,陪床的家属偶尔起身走动,会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啪嗒啪嗒的拖鞋声,声音砸在吴霖他们的心上,就仿佛是催命的警钟,一步、两步、三步,没人知道这步子的尽头到底是生的希望,还是死的深渊。
“你是他男朋友?”还是吴霄先打破了沉默。
“对,我是,我叫辛……”
还没等辛望云说完,就被吴霄冷漠的眼神打断了,“你们还发生关系了?”
辛望云没想到吴霄能在当前的情境下问出这种问题,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说话就代表是了,身上的味道这么重,你们俩是没洗澡就过来了吗?”
“吴霄,你别说了。”吴霖发Q期用嗓过度,本来就有点哑,一路奔波过来,晚上可能又受了些寒,这一开口听着就更哑了。
“你敢做不敢听吗?我没想到你们卓越班那么闲,还能有功夫谈恋爱。”
吴霄说话句句带刺,本来还想着第一次见面要给人留个好印象的辛望云再也
憋不住了,伸手大力把吴霖拉到身后,压着声音说:“他心情不好,你别这么和他说话。”
“别这么说话?这么说话怎么了?我们这二十年都这么说过来的,你只是他男朋友,不是他爹,怎么他和谁如何相处还需要你来□□指正?”
“吴霄!”虽说早就习惯了吴霄的脾气,但他这么不分场合的随意攻击还是让吴霖上了点火,难得地开口阻止这个一向霸道的哥哥。
“我不管你的事,但我警告你吴霖,你最好清醒点,我们不是悠闲人家出生,没什么潇洒的本钱。泉临大是你自己拼死要读的,现在书没读出什么名堂来,恋爱倒谈得风生水起,感情到底值几个钱,你要拿这么宝贵的时间去和人上chuang鬼混?别太恣意了,忘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吴霄有这个反应不奇怪,他从小就冷情冷感,还在孩童时期的时候就因为过于冷漠而被乡亲们说老气横秋,在他看来,人完全不应该为了感情而活,站在高处,拥有自己人生的绝对操控权,才是最应该也最重要的事。
“我想你误会了,我和吴霖是认真交往的,今天这个场合不合适,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给你解释。”辛望云没发火,完全是靠着对吴霖的喜欢在死撑,要不以他往常的脾气,这会应该直接上手了。
“呵,”没想到吴霄非但不领情,还冷哼了一声,“大可不必,我对你们的感情细节不感兴趣,也没这个时间感兴趣。”
“你!”
“算了,”吴霖伸手拉住一触即发的辛望云,“姥姥还在做手术呢,这些事都不重要。”
本就凝重的氛围,因为吴霄的冷漠直接跌到了冰点,无话可说的三个人只得各自靠在墙上,玩起了和时间的对赌。走廊惨白的灯光把夜晚拉得很长,也把人拉得很短,无数隐秘的心绪顺着静止的空间悄悄流过,然后,再也没有回头。
手术持续了三个半小时,手术室提示灯变绿的时候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医生说姥姥的出血量确实很大,已经造成了局部脑水肿,刚才的手术清除了血块,出血也已经止住了,但后期到底能恢复成什么样,完全不好说。吴霄想等姥姥伤口愈合了就立刻把人带到泉临,但医生没同意,说开颅手术毕竟是个大手术,姥姥年纪又这么大了,虽然手术顺利,但术后最好还是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前前后后最快也得半个月。
不放心请护工,兄弟俩只好各自给辅导员打电话请假,大三学生期末事情多,电话那边辅导员问了很多遍,确认吴霄吴霖二人家庭状况特殊,的确只有他俩能照顾老人,才勉强批假。辛望云大四了没什么课,最近都在自家公司实习,给辛博宇说了下情况,家里面完全支持他留下来陪吴霖,看护的事情算是有了着落。
三个人虽然刚才闹得极不愉快,在陪床轮班这件事上倒是很快达成了共识,辛望云和吴霖一组,守白天,吴霄守晚上。懒得和小情侣们磨叽,吴霄记下了医生说的注意事项就扭头走了,剩下吴霖和辛望云两人,开始准备应付人生中的第一次医疗陪护。
大概是到了这会儿,吴霖才算稍微找回点先前的理智,开始跟着医生的吩咐置备住院要用到的东西。辛望云跟在他身后,在每次吴霖要买什么东西的时候就默默地掏出手机付钱,吴霖拦了几次拦不住,也就随着他去了,等两人把所有东西都买齐,太阳已经扫清了整个县城。
“姥姥还没醒,要趁现在去吃点东西吗?昨天晚上你就没吃饭,现在再不吃我怕你低血糖。”
“去医院门口看看吧,清山县这片我不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吃的。”
“怎么不熟?你高中不是就在清山读的么?”
“我们高中在县城边上,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而且那会儿我们是寄宿制,平时没事不让出校门,我和你对这地方的熟悉度估计差不多。”
“那走吧,”辛望云接过吴霖的背包,把人往怀里搂了搂,“就随便吃点就行,好不好吃无所谓。”
清山在黔西一直处于比较落后的贫困地区,近几年县政府响应中央号召,搞脱贫攻坚,拆了很多片棚户区,所以整个县城放眼望去几乎都是新建的三五层小高楼,制式统一,颜色整齐,还颇有点朝气蓬勃的意思。辛望云开着导航,随便找了家临近的粉面店,领着吴霖就进去找座。
“这家粉面都有辣椒,你吃得惯吗,要不我们找家粥店?”辛望云平时没什么吃辣的爱好,都是吴霖要吃的时候他陪着吃点,现在空腹大半天突然来顿辣的,吴霖担心他肠胃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