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嘈杂、喧嚣甚至堪称混乱的场面路易还是第一次见到,幸亏为法朗坦家服务了十余年的彼得老爹以前跟着吕西安·杜·法朗坦先生到过巴黎,知道这些掮客说的话一个字儿都不能相信。趁着那些人还没有围过来,他就先威吓性地挥了一个响鞭,作势要打过于靠近马车车窗的人,那些招徕客人的贫民们不由得吓了一跳让开了一点,彼得老爹趁机抽了马一鞭子,轻巧的库普式马车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将那些人和其他的马车甩在了后面。
马车顺着街道不停地走,渐渐地,面前的路况越来越好,街道两边从看不到街灯到能看见破败的灯杆,再到还没有等天色完全暗下来就已经点起了煤气灯的宽阔街道,步行的行人、叫卖的小贩和粼粼轧过的各种马车也渐渐多了起来。
在外省,不管是马贡还是夏布利,这个时候的城镇和村庄都应该已经进入了一片夜色初降时的沉寂之中了,但是在这帝国心脏的巴黎,一切都还是活跃的、活泼的、清醒的、嘈杂的。从外表上看上去黑黝黝不知年岁的老房子,到有着底层商铺和出租房间的多层公寓,再到独栋的巴洛克式精致小楼和气派非凡的大饭店;从包着头巾的卖花女郎,到路边支起小摊子叫卖牡蛎的妇女,再到拄着手杖一身黑色礼服的小职员;从上下两层都挤满了人的双层公共交通马车,到宽裕体面地坐着市民阶级去看戏的太太小姐的出租马车,再到必然是有权有势的人们才能置办的豪华私人马车,这一切贫穷的、富裕的、低贱的、高贵的种种逐渐通过街道这一城市的毛细血管混合在一起,交织出了一种令人目眩的五光十色来。
这是一个奇特、混乱而又遵循着看不见的规律而运行的巨大城市,她的美丽和活力让外省任何一座城镇都黯然失色,但是敏锐的人却也能从进城到城市中心的不同街区的所见所闻中,嗅出这种繁华的下面被遮盖住的一点苦难血泪的味道来。
在路易隔着车窗惊奇地观察这座城市的时候,前边车夫座上的彼得老爹喊了一声。
“先生,我们是找一家旅店住下来,还是直接去找格朗维尔少爷呢?”
路易本来的计划是进城之后先找一家旅店住下来休整,第二天再按照费尔南伯爵给出的地址去找阿尔莱德,但是巴黎的繁华出乎他的意料,在这个外省已经为晚上的睡眠做准备的时候,巴黎的人们晚上的生活看起来才刚开始一样,于是他改变了主意。
“老爹,我们直接去圣乔治街吧!你知道怎么走吗?”
“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有法子。”
坐在高高的马车夫座位的彼得老爹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四周,然后勒住缰绳让马儿停了下来。
“喂,那边的小子!”他对着街边一个十一二岁的卖报童喊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硬币晃了晃。
身材矮小的卖报童马上跑了过来,眼睛紧紧盯着那枚5生丁的铜币。
“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你知道圣乔治街七十九号怎么走吗?带我们去到那里,这个苏就是你的了。”
“没问题,先生,我知道那在哪儿!”
彼得老爹“吁”了一声,小小抽了个鞭子,已经奔波了一天的马儿不满地打着响鼻重新慢慢迈开步伐,车厢里的路易侧头看了看在前边小跑着带路的报童,叫了一句:“彼得老爹!”
“没门儿,我的先生,没门儿!”
车夫座位上驾驭马匹的彼得老爹连头都没回一下。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因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门儿,先生,车后架放了行李了。再说了,我的马车不是给这种人坐的!车后架也不行!”
“……”
奔跑着在前面带路的卖报童看起来完全没有想过站到马车座后架上指路的办法,他带着法朗坦家的马车从越来越多车马行人的繁华街道离开,拐进了一条安静的巷子,七折八转,最后重新出现在一条可以容纳三辆马车并行的大街上。
光是看街道两边各式漂亮的独栋建筑就知道这是一片高尚住宅区,卖报童带着主仆沿着街道一路往下走,最后在快到街尾处一栋两层的米白色小楼前停了下来。
“先生,这里就是圣乔治街七十九号了!”
停下了脚步的卖报童喘着气,眼巴巴地看着彼得老爹,后者看了看小楼门牌上的数字,从口袋里拿出那枚铜币抛给了他。
卖报童非常敏捷地接住了那个小小的铜币,就像饥饿的猎狗抓住主人丢出的骨头;令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在把那个铜币藏进怀里之后,他居然从挎在身上的报兜里抽出了一份报纸,然后蹿到马车车窗边。
“好心的先生,买一份报纸吧!只要两个苏一份,我一天都没有吃饭了,求求您,发个善心吧!”
“喂,喂!小子!”彼得老爹一手拉着缰绳正准备从车夫座位上下来,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敢对他的主人这么无礼,一下子就怒了:“当我不识价吗,两个铜子儿的东西你敢卖十个子儿?走开走开,不然我就喊巡警把你抓进违警法庭里去了!”
小个子的卖报童滑溜得就像水里的泥鳅,将自己藏在了彼得老爹的鞭子够不到的车窗底下:“好心的先生,我一份报纸只能挣一个子儿,要不是给你们带路,我的报就不会卖不完;我的报今天卖不完,明天一家人就都得饿肚子了,行行好!”
“走开走开!”彼得老爹暴躁地喊着,甩了一个响亮的鞭子。
男孩瑟缩了一下,但还是死死扒着马车的车窗不肯离开,车厢里的路易则是无奈地扶了扶额角。
“老爹,你不要这么大声,会吵到别的人家的——给我两份报纸吧。”
他给了卖报童两个十生丁的铜币,后者拿到手里,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生怕他反悔一般将手里的报纸塞进了车厢里,然后飞快地矮着身跑开了,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笼罩下的建筑阴影中。
留在路易手中的则是一份纸质和印刷都非常粗糙的街头小报,离得很远都能闻到刺鼻的劣质墨水味儿,路易还没有拿到眼前看一眼就先被那味道呛得打了个喷嚏,一时间把这报纸放在车厢里也不是,从车窗里丢出去也不是。
眼瞅着自己的主人做成了一笔赔本买卖的彼得老爹则是哀叹了一声:“圣母玛丽亚在上!我的先生,都说了不用理那种小无赖了,他们滑头得很,就知道到处骗人!”
“我这不是……这不是,不知道会这样嘛!”
花了十倍的价钱只买到了一份劣质小报的路易·杜·法朗坦因为心虚,连说话都不怎么理直气壮了。
圣乔治街七十九号的看门人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他走了出来,先是把整部马车和马匹都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确定这是一部普通的库普式马车,彼得老爹穿的也不是大贵族家的仆人们穿的那种带家徽的号衣,再微微一仰脖子,显出一种巴黎人特有的那种就是贵族也不放在眼里的傲慢来:“先生,您找谁?”
他问的是车厢里的路易,但是回答他的是彼得老爹。
“这里是圣乔治街七十九号阿尔莱德·德·格朗维尔先生的住处吗?麻烦通报一下,路易·杜·法朗坦先生前来拜访。”
在听到来客名字中间是“杜”字而不是“德”字的时候,看门人的语调拖得更慢吞吞了
“啊,德·格朗维尔先生确实是住在这里,但是先生来得真不巧,德·格朗维尔先生到布洛涅森林散步去了。”
“散步?”
车厢里的路易和正准备为他放下马车台阶的彼得老爹隔着车窗面面相觑。
路易设想过很多次见到阿尔莱德时的场景,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奇怪的可能性——这个时候,去散步?天已经黑了啊!
第7章 葡月·不像女仆的女仆(上)
总体而言,外省的人们规规矩矩地遵从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规则,除非是有难得一见的在晚上召开的舞会,或者是哪家富裕的女主人突然一时兴起想要举办沙龙,否则一般而言小城镇的晚上是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活动的,在天黑以后出去散步这种事就更加不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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