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等真的开始包饺子时,钟煦才发现,这两个张罗最殷勤的人什么都不会。
“我可以学,”柯俊远挽起毛衣袖子,站到钟煦身边,“你手把手教我吧。”
秦瀚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柯俊远装作没听见,仍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钟煦不动声色地挪开一步,给他们两个演示了下包饺子的步骤,便低头继续擀面皮。
客厅里电视机开着,地方电视台在播放春晚前的特别节目,背景音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强行烘托出几分年味。
篦帘上,饺子歪七扭八地躺了一片,秦瀚偏头瞥了一眼,差点笑翻过去。
“柯少爷您高抬贵手,去旁边歇会儿行吗?这饺子一个个咧着嘴,等下了锅,咱们年夜饭就得改喝汤了。”
“你可以不喝,”柯俊远挂不住面子,“本来就没准备你的份。”
“是我嘴笨,”秦瀚当即改口,“你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第一次下厨能做成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
顿了下,他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春节是全家团圆的大日子,你过年不回本家,柯老爷子不介意吗?”
话音未落,钟煦就难得抬头,不甚赞同地看了秦瀚一眼。
柯家内部关系复杂,近段时间柯俊远更是为了躲避柯明骁不得不久居国外,秦瀚这样明知故问,着实尖锐了些。
甚至称得上是挑衅了。
果然,柯俊远脸色沉了下去。
“秦医生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件事要问,当初我去美国的航班号,是你告诉柯明骁的吧?”
要不是他因为收到钟煦的提醒而临时改签,当时肯定会被柯明骁那家伙逮个正着。
“亏我还觉得你是真心要帮钟煦,想过要把你当朋友,结果却被你在背后捅刀子。”
“既然说到这,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秦瀚依旧笑眯眯的,“既然你知道你大哥是什么角色,为什么还要来吃这顿年夜饭?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会给钟煦带来困扰,甚至是危险?”
“你——!”
“关键时刻,你可以一跑了之,那钟煦呢?如果柯明骁转头对他下手该怎么办?”
柯俊远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禁气恼。
“我的私事还轮不到秦医生指点,更何况你又有什么立场,代表钟煦来指责我?怕不是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吧。”
“这你可真误会了,我是直男,和钟煦也仅仅是普通朋友。”秦瀚含笑解释。
但他越是云淡风轻,越让柯俊远脸上无光。
“普通朋友一起过除夕?我看你就是当狗当惯了,来替仇野盯梢的!”
“当”的一声,擀面杖砸在地板上,骨碌碌地滚到桌脚边才停。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凝滞,就连电视机播放的鞭炮声都炸不开这几近令人窒息的方寸。
钟煦脸色煞白,细看的话,沾了面粉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柯俊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懊恼不已,尴尬地伸出手想跟钟煦道个歉,谁知刚碰到他的胳膊,钟煦就如噩梦惊醒般弹开两步,又听“啪”的一声,放在旁边的一个碗碟应声而碎。
“小心。”
秦瀚手疾眼快拉了钟煦一把,才没让他踩到碎片。
但见他脸色难看,便安慰道:“没事没事,碎碎平安!”试图以此来缓和气氛,转移话题。
钟煦弯腰去捡擀面杖,脑袋恨不能埋进地板里,“脏了,我去洗洗……”
看他几乎逃一样地冲进厨房,客厅里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都没了继续争论的心思。
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出来,柯俊远想去看一下钟煦的情况,被秦瀚拦下了:“还是我去吧,他刚有好转,这种时候就别再刺激他了。”
秦瀚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就见钟煦站在水池前,不停搓弄着双手,指关节和虎口部位的皮肤已被搓得通红,再继续就要破皮流血了。
听到脚步声,钟煦头也没抬,嘴角牵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面粉沾手上了,好难弄掉。”
“那别勉强,时间久了自然会掉。”
秦瀚将擀面杖拿到水龙头下,钟煦接过它,开始细致地冲洗。
水流哗啦啦的响着,几乎将钟煦的声音盖了过去。
“你……有他的消息吗?”
快半年了,准确来讲,过去整整176天,钟煦从来没有主动提过“仇野”这个名字。他甚至一想到这两个字,就会胸闷心慌得厉害。
譬如此刻,他的心跳快得出奇,几乎要冲破胸膛般鼓噪不安。
他像个穷途末路的囚徒,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没有。”他听到秦瀚这样回答。
意料之中,却难免还是会感到失落,当然还有一丝庆幸。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这种矛盾的心情,他只能不停地告慰自己:也许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如果他与仇野之间一定要有个结局,那带着丝悬念的离别总比定了基调的抛弃要好得多。
“钟煦,我有句话想跟你说,但又觉得不该是我来开口。”秦瀚把水龙头关掉,几次欲言又止。
钟煦勉强咧出一抹笑:“你是医生,想说什么就说。”
“……这么说吧,”秦瀚整理好思绪,“也许别人很难理解,但我明白你和仇野之间羁绊很深,所以更加明白他带给你的伤害也是加倍的。疗伤需要时间,但也不仅仅只需要时间。既然决定要抛下过去向前走,那除了时间之外,你要学会放过自己,给自己开展新生活的机会。”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钟煦低下头,“我已经开始新生活了。”
“我的意思是,认识新的朋友,开始一段新的关系,对你有好处。当然,”秦瀚回头看了眼门口,随即倾身小声说:“我私人建议,对于柯俊远这个人,你要慎之又慎,我不想你重蹈覆辙。”
钟煦不知该作何回答,这时柯俊远捧着一个还算严实的饺子跑进厨房,向他“邀功”:“这个卖相怎么样?”
钟煦抬头看了眼秦瀚,才点点头:“很好。”
“那我们继续包去吧,肚子有点饿了。”柯俊远招呼两人出去继续干活,对于刚才发生的那段不愉快的插曲,三人谁都没有再提。
年夜饭上桌时,秦瀚开了瓶酒,给钟煦倒了满满一杯。
“都说新年新气象,许个愿吧。”
“又不是过生日……”
“这个我赞同,”柯俊远举起酒杯,笑道:“秦医生不是说了么,一点小目标、仪式感能让生活变得更有趣,许一个吧。”
秦瀚微微一笑,先和柯俊远碰了下杯子。
钟煦抿着唇想了半天,脑子里空洞洞的,什么愿望也没有。他的新生活也是如此,空洞又死板,如一潭死水般激不起一丝涟漪。
秦瀚鼓励道:“随便找个小目标就可以,当是给自己的一点激励。”
“那……”钟煦透过窗子看向对面的居民楼,“我希望明年可以租到对面一楼的房子。”
一楼的住户带有近十平米的小院子,大部分都被改造成了菜园,种点无农药的蔬菜以供家用。
钟煦也想有个小院,等他下班后,就能学别人似的种种花、种种菜,一则算是添点生活乐趣,二则可以打发时间。
这个愿望并不难实现,年后一个月,对面一楼的一户邻居就因工作变动搬了出来。
在秦瀚的鼓励下,他租下了那间院落,并花了相当多的心思去打理。
等到初夏时节,蔷薇攀沿着栅栏开出了一片粉红白交织的花海,葡萄藤也在头顶蜿蜒出一片绿荫,钟煦难得体会到了一丝幸福感。
柯俊远专程飞回来,说是这半年在国外苦练厨艺,终于有所小成,一定要在钟煦的小院里做顿地道的中餐给他吃。
庭前的灯光太招飞虫,柯俊远索性把灯关掉,点了两根香薰蜡烛做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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