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傲的顾明玉(33)
随即笑道:“弟弟是来找胡阿姨和顾叔的吧?”
“是,他们……”顾明玉紧了紧手里的背包带,声音像是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顾叔推阿姨去检查了,大概很快就回来,要不你先进去坐坐,刚好帮我看东西。”年轻的女人不到三十岁,笑起来很开朗很乐观的样子,顾明玉点点头,目送她离开后低头走进了病房。
病房里很整洁,靠窗的位置是那个年轻女人的,她的床铺上有一个很大的等人高的娃娃,床头整齐地摆着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看起来很是温馨。胡珍的位置在里面,没那么冷,柜子上放着没吃两口的水煮面,顾明玉找了把凳子坐着发呆。
没过多久顾怀立和胡珍就回来了,听到门响,顾明玉转头去看,只见胡珍脸色蜡黄,病恹恹地坐在轮椅上,顾怀立推着她进来。
看见顾明玉胡珍难看的脸色露出一丝微笑,她看起来非常虚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顾明玉愣了一下,赶忙走过去蹲在她身前握住她的手。
“妈——”
“明玉,妈妈的小宝贝,妈妈好想你啊。”胡珍是扑进明玉怀里的,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顾明玉和父亲合力将她抱到病床上,等到护士过来输液,胡珍睡着后,父子俩来到走廊,顾明玉忍不住问:“妈怎么——这不是才没几天?”
算上他们检查完等消息的时间,顾明玉不过两周多没见到母亲,之前看着还好好的,怎么这么快就病成了这样。
顾怀立先是沉默,好半天才叹了口气,“我也是才知道原来恐惧可以把人击垮,原来……死亡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顾怀立的父母从生病到过世的时间很短,他一直在外读书工作,回家的时候只见父母的慈爱见不到他们的伤痛。
顾明玉屏住了呼吸,如果母亲因为他的建议……
顾怀立看出了他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头,对他说:“跟你无关,就像你说的,只要开始治疗是不可能隐瞒得住的,这里是肿瘤医院——”
说着他惨笑一声,“接下来你妈还要化疗,她不是没文化的农村妇女,当然知道化疗是做什么的。”
即使有父亲的开导顾明玉心里也还是不好受,顾怀立不愿他自责,岔开话题道:“医生是说有化疗和手术两种办法,只不过手术成功率低,费用高,好处是人没那么遭罪,运气好的话手术后能像正常人一样,至于化疗——化疗是用药物杀死癌细胞,但是副作用很大,好的细胞也会被杀死……我想劝你妈做手术。”
“可是手术的话成功率……”顾明玉说不下去,父亲一句成功率低把他吓到了,他顿了顿换了个话题,“手术要多少费用?”
“四十来万吧。”顾怀立说,“家里没有那么多钱,我已经在联系朋友看看咱们那栋房子能卖多少钱,00年搬进去的,也才住了五年,这几年房价涨了很多,虽然那边偏远了一点,但卖个三十万应该没问题,剩下的我再想办法,就是房子卖了咱们只能去租房住了。”
在顾家的亲戚里面顾明玉家算是最有钱的,四十万在05年还是个天文数字,顾怀立知道借不到,便想着卖房子。
“租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顾明玉笑着说,眼里有泪光在闪动,“只要能治好妈的病,砸锅卖铁也行。”
“是啊。”顾怀立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要能治好。”
一个从来不抽烟,家里也没人抽烟的人得了肺癌——许刚有烟瘾,但他从来不敢在家抽烟,顾怀立讨厌烟味。没有人能找出理由,许刚说:“都是隔壁那个女人害的!肯定是他们吵架时憋出来的!如果没有那件事咱妈就不会生病!”
顾明珠也说:“我恨那个女人。”
恨总是比豁达要简单,顾家人不约而同的把周家人当成了根源,就连顾怀立自责的同时也恨上了周家。
顾明玉想说这都是命,都是运气,但是即使是他也做不到这样理智,凭什么呢?他们周家到现在还能和和睦睦,周明从来不跟陈玲玲吵架,两个人身体健康,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都还健在,周成无忧无虑,凭什么呢?
在周成又一次站在梯子上往他家院子偷看时,顾明玉走过去对他说:“出去走走吧,别在这里,我哥看见会揍你。”
顾明玉说的是实话,许刚发起神经来非常吓人,他本就长得一副凶相,周成从小就怕他,每次来顾明玉家都得问许刚在不在,在的话他是不敢进门的。
上周不知道怎么许刚突然跑到周成家门口狠踢他的家铁门,吓得周明差点报警,那门到现在都深深凹下去一块。
得知胡珍生病周成心疼顾明玉,害怕他伤心难过又不敢来找,只好一听到隔壁的动静就爬上梯子——就算只是看看他也好。
周智的案子还没判下来,但周成已经不在意了,他知道顾明玉在他心里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顾明玉很安静地走在前面,周成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起初他以为顾明玉找他是想跟他和好,但现在看来,顾明玉好像变了,他能感觉出来。
以前他们走在一起不管是一前一后还是并排或者追逐打闹,周成都能感觉到一种暧昧的气氛,心跳会加速,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神跟看其他人不同。
然而现在周成却发现顾明玉眼里什么都没有,当他转过身面对周成时,那双眼睛平静如死水。
“周成,算了吧。”
周成愣了一下:“什么算了?”
“你明白的,我和你是不可能了。”顾明玉的话说得很真诚,真诚到只是一个通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吧,看见就当做不认识。”
周成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雪白,他看着顾明玉转身背对他越走越远,一股强烈的不甘驱使他对着他的背影大喊:“不!我做不到我做不到!顾明玉!顾明玉我——”
周成那句喜欢你还没说完,就看顾明玉微微侧过身子,颔首道:“我知道,可是我讨厌你啊。”
周成僵在那里,张开嘴说不出话,顾明玉继续前行,伤害周成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快意,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坏蛋,一个人渣,听着身后的少年发出一声悲戚的低吼,顾明玉眼里滴下一滴眼泪,他在心里说:“周成,对不起,再见。”
从那以后顾明玉再不关注周家,明明一墙之隔,他们却再没有见过。
生病后的胡珍变了很多,她的心态早在听闻自己得了肺癌,并且已经时日无多时就已经崩溃,同病房的那个年轻女人死了,二十八岁子宫癌,还没有结婚生孩子就死在了手术台上。所以开朗、放松心态没有用,依然逃不过命运。
因为还在犹豫到底是化疗还是手术,胡珍没有继续留在医院,而是回到了家里。
到家没多久,胡珍就找神婆到家里来看风水,房子里的家具摆放位置改来改去,院子里的树也被砍掉——因为神婆说,院子里摘树就是困,把人困住了。
虽然对神婆的说法嗤之以鼻,顾怀立等人却也没说什么——如果这样能让胡珍不再恐惧的话。许刚天天在家陪着胡珍,按照神婆的指示又是移家具又是砍树,顾明玉偶尔也搭把手。
只是有一天下午因为下大雨顾明玉忘了带伞留在学校吃晚饭,等下了晚自习雨刚好停歇,顾明玉回来停好单车放好书包,却见原本应该迎来的熊猫不见踪影,他满屋子加后院地下室找了个遍都没看见熊猫。走进书房见父亲坐在椅子上发呆,也不开灯,顾明玉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熊猫呢?”
顾怀立呆呆地坐着,也不答话。
顾明玉打开灯就看见他脸颊上眼泪顺着滑下,竟是在无声的哭泣。
“爸,熊猫去哪了?你看见它了吗?”顾明玉更加害怕,声音都颤抖了。熊猫在他八岁的时候就陪着他了,养了七八年,小时候还救过他的命,顾明玉早已把它当成家人。
“和你一样,回来没看见它到处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顾怀立抬起手用手背捂住眼睛,“然后我就去问她,她说……”
“熊猫四蹄踏雪极为不祥,让许刚把它卖了。”
“卖了!?卖哪了?!”熊猫已经是条八岁的老狗,早被被他们养熟,走丢了也能自己回家,谁会买去当宠物。
顾怀立捂着嘴一边哭一边哆嗦,他也早就把熊猫当成了家人,“卖给狗贩子了——”
顾明玉转身就往外跑,前几年县里突然兴起吃狗肉,市场供不应求很多黑心商贩到处偷狗,政府集中整治后也就不敢了,便有狗贩子上门收狗,收了再卖去狗肉店,从抢夺变成了交易。
“明玉别去——你找不回来的!”顾怀立追出院门,外面又下起雨来,顾明玉伞都没打,“明玉回来!”
顾明玉充耳不闻,狂奔着外外跑,他无法责怪重病的母亲和听母亲话的哥哥,只想着要把熊猫找回来。夜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脸上,单薄的衣服很快就沾湿了,凉气浸透了他的身体,他却像是感觉不到。
跑了差不多有二十多分钟,顾明玉来到一片夜宵棚市,这里是县城里狗肉供应最多的地方,道路两旁立满了大棚,炉子就对着马路,剩菜和废水就直接倾倒在地上,下水道被常年的油污堵塞,只要一下雨这里就积水遍地,整条街又脏又乱。
几乎每家棚子前都有一个笼子,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狗,笼子很小狗很多,塞得满满当当动都动不了,狗狗们只能用委屈的眼神看着外面偶尔发出悲鸣的呜咽,想来也是知道自己的命运。
雨越下越大,顾明玉站在雨里,雨水顺着发梢滴进他的眼睛,他一边抹着眼睛一边趟着污水喊着熊猫的名字一家一家走过,像个神经病一样。
有人问他来做什么,他回答:“我来找我的狗,它年纪很大了,黑白色的土狗,脸是白色的,只有眼睛周围黑色,长得像熊猫,请问你见过它吗?”
大部分人摇头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夜晚的雨水冰冷刺骨,这个小孩冻得脸色发青,只是家长把狗卖掉小孩来找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他们同情归同情也不可能不做买卖,基本都是无视的。
却也有那不以为然地指着一旁盆里已经宰杀了剥了皮的对明玉说:“去那找吧。”
然后看着明玉一下子瞪大的眼睛哈哈大笑。
顾明玉不理他,攥紧拳头低头翻看散落在一旁的项圈——大部分土狗没有戴项圈,少部分有的屠夫也懒得解下来,就用刀挑断随意丢弃在案板边。顾明玉不敢去看那些被宰杀剥皮血淋淋的身体,只好弯腰在地上摸索,幸好其中没有熊猫的狗牌,顾明玉起身挺直了背脊离开那家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