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崔远洵的表演一样,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来自他每时每刻的观察,他坐在电影院的商品柜后面,把每对情侣的调笑,父子母女的嬉闹都收进脑海里,记录着神态动作,想要模拟那些感情。
就好像他没有办法真实体会一样。
但贺言马上把这些抛到了脑后,拿出自己让李深顺便带过来的东西。一台平板电脑用来看视频,还有一个可擦写的板子。打开的视频是上次看到一半的台词课训练,想了想刚才崔远洵说的话,贺言还是把耳机带上。
这次讲到的是独白,进行触发激情的练习,播放着一段女声:
“……请大家举杯吧!为了女明星世界神神秘秘的生活,光光彩彩的表演,轰轰烈烈的下场,干杯!”*
老师说:大家做这段练习。
做是没法做了,贺言继续听着课,把觉得有用的东西记下来。
“你怎么不用本子?”崔远洵看见贺言拿着的笔和板子,问道,“小孩才玩这个。”
贺言写字的手停了下来,说:“这个不是很有意思吗?写完以后,按一下,画面就全都没了。”
不过崔远洵说得也没错,他的确是在商品分类的儿童文具里看到这个的,可擦写儿童磁性涂鸦板,只要几十块钱。可以反复地写,又反复涂掉。
“我五岁的时候可能会觉得有意思。”崔远洵却还是很轴,“你看这种课程,还是要用本子来记。我有多的笔记本……”
“我小时候没有玩过。”贺言打断他,“没人给我买过,没人送过我,我现在就想用,行了吗?”
谢天谢地,崔远洵闭嘴了。
贺言却骤然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说起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好像忘了来找你。”贺言说,“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有个事情想商量一下。”
崔远洵松一口气,也很乐意从自己导致的局面里解脱出来:“记得,你说。”
“我就是想说,”贺言也大概有了一个清晰一些的思路,“你不要问我小时候的事情,就像刚才一样,麻烦你再也不要有第二次了,我根本不想说出来,你也不要问。”
崔远洵原本没有想那么多,现在却听得有些心情复杂:“不好意思,我以后不会说了。”
贺言明知道,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可他偏偏又想得寸进尺,达到他原本预想的目的:“那你能不能取消你那个愿望算了?”
“什么愿望?”崔远洵果然都想不起来了。
贺言忍了一口气:“就是你那个!要找一个永远不会对你说谎的爱人!”
崔远洵还以为什么愿望,听完却一脸轻松与无所谓:“这有什么好取消的啊,本来就也没什么可能。”
“那不更应该取消吗?别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了!”贺言现在觉得自己是真的在上台词课了,他的每个字眼都是从喉咙里咆哮出来。
“那我不就是同意我经纪人的说法吗?”崔远洵依然不明白贺言在干什么,“我们做演员的,当然要有点不切实际的幻想,留一点希望。这也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有问题,有问题大了。
或许是滴下的汗珠,滑动了原本处于暂停状态的屏幕,耳机刚才已经取下,平板电脑在没有道德地公放着独白台词:
“在这个叫作人世的地方,我活了二十五年,检点我的所作所为,一丝一毫无愧于心。”*
说得真是慷锵有力,简直应该血书下来,给崔远洵当墓志铭。
*引自《阮玲玉》独白,李俊文编著:《播音主持艺考朗诵课程》
第24章
“可以跟我说你的名字吗?”
“我没有名字。”
“那我们来玩个游戏,你可以在这张纸上画画,画你最喜欢的场景就可以。”
笔递了过来,还有一张白纸。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你是……不会拿笔吗?”
贺言坐了起来。
刚刚好像做了一个并不愉快的梦,但醒过来只有那种堵在胸口的窒息感还残留着,却已经记不起具体的内容。
倒有点像崔远洵给他讲的电影情节带来的感受。
上午的电影场都没什么人,买爆米花可乐的就更少了。有一场电影买票的只有一个人,却还是要放映。直到电影开场,那个观众也没来。他就索性自己坐了下来,看着绿色的片头出现,又有个人影映在幕布上,是崔远洵也进来了,还抱着桶爆米花。
贺言其实很想在这部电影的情节里找到什么共情的点,让自己假意哭一下,最好对着随身携带的手指相机,说说自己被误解的痛苦这种鬼话。可崔远洵一进来,就影响了他的发挥,再加上这部电影实在是太难看了,搞笑的时候让人尴尬得想钻地缝,煽情的时候让人发笑,贺言看了半天,决定还是把他的计划给收回去。
“你怎么玩手机。”崔远洵提醒道,“进电影院还是要认真看电影的。”
“我没玩。”贺言头也不抬,“我在看我们要拍的电影简介。”
“何羽鞍不是说,让你别去搜吗?会影响发挥。”崔远洵不太赞同。
“……本来这个小摄像机是拍不到的。”贺言自我放弃地说,“现在你一嚷嚷,全录进去知道我违规了。”
崔远洵一愣,又想起这是个正在全程拍摄中的综艺:“那你现在关了,就不算违规了,我可以给你讲故事情节。”
“虽然他只说了不能搜,但讲也应该不行吧?”贺言倒很佩服崔远洵的脑回路。
倒也是,他们于是又看了五分钟电影,情节更烂了,而且连爆米花都已经被吃光,实在无法再忍受这玩意儿,崔远洵又说:“我还是跟你讲何羽鞍的那部电影吧。”
崔远洵讲起电影的时候,叙述能力堪称一流。
沉闷的电影院检票员,每天从事着乏味的工作,直到他遇到每天逃课来看电影的高中少女。叛逆的少女生活有许多不如人意的地方,同学的排挤、父母的争吵,她逃出来,与男主角相恋,却苦于无法真正离开。
听起来,似乎只是沉闷的爱情片。
“他终于拿到了那笔钱,来到女主的学校门口。刚好是放学的时候,他看到女主从人群里走出来,女主也发现了他,站在原地,他走过去说,走吧,我们一起。
“这时候镜头是从上往下拍的,从傍晚被夕阳照着的树荫一直扫到女主的脸上,再到那只手。黎风的构图非常美,这部电影还拿了摄影奖……”
“不是,别说镜头了,结局呢?”
“女主没有跟他离开,仿佛看不见他一样,绕开他,又走到人群里去了。男主袖管里的刀露了出来,又给了他的脸一个大特写,然后就是尖叫和哄闹声,镜头慢慢转向天空,有血滴在屏幕上。”
真是急转而下的神结局,又沉默了一会儿,贺言问:“为什么我听你的语气,你还挺喜欢这个烂片的?”
“也没有,这的确是他拍得最差的。”崔远洵看着屏幕上矫揉造作的主角们,“但有的人拍东西烂是真的乱拍,他是很认真地在拍烂片,不太一样。”
“……我觉得何导演听到你这种表扬还是会想揍你。”
可是电影太烂,看得困了睡过去,醒来时,想起的居然还是那个崔远洵描述出来的场景。男主发现一切不过是自作多情的妄想,女主从来没有想过跟他离开,血滴在镜头上,一开门可以望见一片天空。
电影厅里的烂片也放完了,贺言站起来,揉了揉眼睛,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情。
“张昼呢?”贺言问,“昨天晚上他好像也是很晚才回来的。我们一共才三个人,这样会显得孤立他的。”
崔远洵觉得奇怪:“那又怎么了,你还要跟他一起上厕所吗?”
“跟你说不通。”贺言泄气地往外走,倒不忘把吃完的爆米花拿出去,“怎么好多镜头都是跟你一起,这也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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