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车无声无息地停在车棚内,像是车内根本没有人似的。季子游关了台灯,长长地呼了口气,觉得自己无聊透了。
第23章 假寐-5
忍着心烦和头疼,季子游还是决定冲个热水澡。
比起客厅和卧室,狭窄的卫生间更让季子游感受到了这套房子的年事已高。厕所是蹲位,冲水的踏脚被水锈包裹着;地板瓷砖的花纹已经被磨平了许多;铝制的窗框也因为使用时间过长,覆上了一层厚厚的氧化膜。
走进卫生间的一瞬间,季子游感觉自己回到了公司基地安排的宿舍。当初他正是因为受不了宿舍里招待所般的装修水准才选择租房子,没有想到,陆偃把房子出租,自己却选择住在这样的宿舍里。
季子游觉得好笑,心想他果然不能和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谈什么吸引或契合,就连一场催生于寂寞和无聊的暧昧,都不能称之为艳遇。
不管是洗浴用品还是护肤品,陆偃使用的都是药妆店里的开架货。季子游没有使用,他按照入住酒店时的习惯,把毛巾和洗漱包带进卫生间里。
哪怕季子游已经尽可能地抓紧时间,但一通收拾以后,时间还是来到了凌晨四点。
他用自备的电吹风把头发迅速吹干,回到卧室,想要立即躺到被窝里睡觉,可看见床单上的皱褶,心里又觉发堵了。
季子游的头疼得厉害,心脏也开始悸动。这是身体在提醒他,要赶紧休息了。
外面的雨声似乎变小了些。
季子游走到窗户边,撩起窗帘往楼下看。
是雨停了,没有了乱糟糟的雨水,湿淋淋的地面被路灯照得分外亮。
季子游看见陆偃的车还停在车棚里,车头朝外,挡风玻璃和引擎盖上落了许多叶子,还有两个扁桃卡在雨刮器上。这么看着,陆偃的车显得很旧,好像已经在那个地方停了很长很长时间似的。
陆偃应该开窗了吧?否则不得闷死?季子游在心里嘀咕:陆偃看起来没比他矮多少,应该也有一米八左右。就那样还睡在汽车后排,真亏他干得出来。
真是,这么郑重其事做什么?季子游撇嘴,放下挑起窗帘的手。
正当季子游转身要上床睡觉时,眼睛的余光忽然瞄见书桌的玻璃桌板下压着一张拍立得。
这张拍立得被压在一份课程表的下方,只露出边框的一角。季子游没想到陆偃会有这种东西,不由得想起他那个侄女。他迟疑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好奇心,抬起玻璃桌板,小心翼翼地把那张拍立得取出来。
玻璃桌板还没来得及放回原位,季子游已经因为看见照片上的人而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这张照片,过了两秒钟才想起得先把玻璃桌板放下。
照片上的男人长得非常英俊,脸型和五官虽然都谈不上亮丽,可平平淡淡地组合在一起,却给人一种视觉上难以形容的舒适感,吸引人一直看着。
在深色夜幕的背景下,他的皮肤看起来格外白皙,眼睛透出的光亮亮的,不十分夺目,像是星辰一样温柔。
这人笑起来可真好看。季子游很少愿意这样称赞一个男人,真要说是什么感觉,或许用的比喻会很老土。但季子游现在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光凭一张照片就能令人觉得“岁月静好”。
他看起来和季子游的年纪差不多。这是陆偃的恋人吗?不管怎么说,会把照片放在桌板下面的,肯定是喜欢的人吧?
原来是和宋之凡无关的人。可这样的答案,反而更让季子游挫败。难怪陆偃是那样的态度,季子游完全能猜测照片上的这个男人和自己截然不同。所以,陆偃的所有反应都可以解释了。
但既然如此,陆偃为什么还屡屡表现出好意?这好意甚至不是完全出于良善的,否则,不管是那天夜里还是今天晚上,陆偃对于亲吻的反应都应该是愤怒才对。
照片上的男人到底是不是陆偃的恋人?如果是,他岂不是……季子游啼笑皆非。他想起蒋云州。当初蒋云州也是,温柔得不像话,结果,等温芯迪找上门来季子游才知道原来他已经结婚了。
季子游把拍立得放回原处,难受地搓了搓额头。
又来了、又来了。他怎么总是……他为什么总是遇上这种事?
季子游睨视着那张重新被压回课程表下方的拍立得,反反复复地安慰自己,幸好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和这个男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和陆偃也是。
陆偃刚重新回到车上的时候,雨还是像瓢泼那样哗啦啦地下着。随同雨水一起降落的还有果树的枝叶和果实,时不时地掉在车棚顶上,砸出利落的声响。
掉在引擎盖上的果实同样能够让即将睡着的陆偃清醒。
他行走在梦境的边缘,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轿车的后排对他而言实在算不得宽敞,无法舒展和翻转的身体渐渐地僵化,引发些许酸痛。路灯的光透过窗户照进车内,同样影响睡眠。
陆偃不断地提醒自己得赶紧睡一会儿,否则恐怕难以支撑白天上午的四节课。但光线让他无法安然地闭上双眼。
明明路灯的光并不算太亮,透过陆偃的眼皮子,感觉却是刺眼的。陆偃的视网膜感受到光时,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季子游的身影。季子游打开台灯的时候,夜已经深透了,整座公寓楼里只有那扇窗户的灯有光,他的身体像是曝光过度一般印在一张照片纸上。
陆偃将车窗打开一道缝隙通风,车厢内的空气还是沉闷。
外界和内心的纷乱交杂不断,伴随着疲惫和困倦慢慢将陆偃打压。他睡着了,做了梦,梦中的自己精神却高度兴奋着。
陆偃梦见自己置身于一场大逃杀的游戏,他在游戏中幸存,却在离开场景时被NPC一枪毙命了。他明明已经死亡,莫名其妙地,身体居然还有知觉。梦中,他几次尝试睁开双眼反抗,奈何已经死了。他感受自己被拖拽着、被拆解,改头换面,变成另外一个人。
但他的“尸体”依然没有复活,他像是一袋垃圾似的,被拖回游戏最开始的地方。而梦中已经死亡的他知道,当他再次“苏醒”,他就要重新开始新一轮的游戏。
第24章 假寐-6
窗外传来雀仔的叫声,叽叽喳喳的,许是只有一两只,所以非但不算吵闹,反而显得孤零零的。
陆偃在梦境终结时醒来,听见雀仔的声音,脑袋空空。
朦胧的光透过窗户照进车厢内,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没到六点。这差不多是他平时闹钟响起的时间,他把还有五分钟就会响起的闹钟关闭,慢慢坐起来。
他的肩颈和腰背都有些酸痛,双腿则感到无力。只睡了两个小时,陆偃的脑袋依旧是昏昏沉沉的,他不断回忆着刚才那个梦的细节,但梦中的画面很快变得模糊。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做那个梦。
雨停了。
挡风玻璃和引擎盖上落了不少树叶。
往常,陆偃会赶在学生们做早操以前去操场跑两圈。现在他只能坐在车里发呆。
慢慢地,陆偃稍微清醒了些。他打了个哈欠,摸出口袋里的眼镜戴上,下了车。
二楼的那扇窗户内垂着窗帘,看不见一丝缝隙。
陆偃望着那扇窗,仍能想起季子游因为赌气,特意打开台灯的模样。他失笑,不可否认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样子的季子游怪可爱的,像小孩子一样。然而这样的想法萌生在陆偃的脑海中,又令他不由自主地变得疲惫。
季子游的争强好胜或委屈可怜,无论他是不是只表现在陆偃的面前,陆偃都免不了神伤。
往学校食堂走的路上,陆偃见到不少赶在早操前买早餐的学生。
明明他们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起步,还有大把的时间留给他们,可他们的脚步却非常匆忙。陆偃时常感觉时间对自己来说,和这些孩子不大一样。
他早就没了什么理想或追求,尽管的确有想要达成的目标,但他总是不急不慢。不是因为他还有充裕的时间,而是因为对于仅有的一个目标来说,他的余生已经绰绰有余了。
在陆偃看来,季子游像这些孩子们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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