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 良元愣了一下,“他告诉你我在哪吃饭?但是他走了之后我也没吃多久。”
金钰:“他告诉我你家住哪儿。”
良元:“你去我家了!?”
“本来想去的,但是那块儿路太复杂不好开车,就回来了。” 金钰将下巴埋进良元的颈窝里,面颊和面颊隔着头发摩擦,“路上顺便去商场买了点东西,所以你回我消息的时候我在外面。”
“哦哦……” 良元松了口气,然而思绪却瞬间被牵回一个多钟头以前。
他突然间很想说些什么。随便什么,只要把长期以来积攒在心里的东西拿一点出来就好,那样自己或许就能好受一些。
人心并不是无限的,拼了命往里咽东西总有被填满的一天。
他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因为每当从痛苦中复活,以为可以忘记那些东西笑着生活的时候,新的痛苦又会马上追上他,而且一次次比以往更加凶狠。
他知道那是他曾经咽下去的东西又涌了上来。它们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只是席卷在新的浪潮里,不知何时就会将自己淹没。
要是能拿出来一点就好了。
可是拿出来能放在哪儿呢?那么晦气的东西,不管谁看到都会离得远远的。不说别人了,就是自己看到了也讨厌,谁不喜欢好看的光鲜亮丽的东西呢?
可是长得再漂亮的花,谁又知道它的根已经快要烂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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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点不到就回家了,你在外面转的时候我爸正好来找我。”
良元迟疑半晌还是说了出来,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抑制不住想要倾吐的欲望。明明不说也没什么关系的,反正对方也没有问。
金钰语气依旧平静,仿佛两人只是在讨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找你干什么,又撒酒疯么?”
良元:“不喝酒也疯……”
金钰:“他是不是打你了?我看你嘴角破了一块。”
良元:“他好像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不是那个在一起,只是普通的在一起…… 他觉得丢脸,因为会被说闲话。”
金钰:“他认识我么?”
“他好像在你爸公司里上班。” 良元想起来这茬,觉得这事不如直接问金钰,“你知道你爸公司是干什么的吗,有没有一个叫良宏的人?”
金钰:“你爸的事你自己不知道来问我?”
良元:“我们已经几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我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工作。”
“要是有名片之类的那我可以帮你查一查。” 金钰满不在乎道,“不然我爸手底下几十家公司,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家。”
就是这样事不关己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冷漠,但对于良元来说反而是轻松。
正因为事不关己,他才可以放心地把这些糟糕的东西拿出来放在灯光下,不用担心引起对方的厌恶和避讳,也不用担心会连累他陷入泥潭。
自从相识以来他一直把金钰当做另一个世界的人,厌恶也好喜欢也罢,从刚开始追求到最后生米煮成熟饭,他从未把对方当做过同类。两人似乎离得很近,又似乎很远,但正是这距离让他感到安全,一次又一次把他从泥沼中拽出来。
他知道为什么。因为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可以嚣张,可以傻乐,可以胡搅蛮缠,可以无事生非。他可以做很多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余力做的事,甚至连生气也是纯粹而痛快的。
金钰就是在那个世界里带给他喜怒哀乐的人。
——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是不会理解我的吧,不理解最好,我也不希望他理解我。要是被这种糟心事影响了心情,他还会愿意跟我交往吗?还会像刚才那样羞答答地说想我吗?
——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他只要在那里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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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元问金钰为什么连他爸都知道他喜欢男人。
金钰:“这有什么,我爸妈知道,我全家都知道,公司里的人大概也知道。”
良元:“是我跟不上时代了吗,现在说出柜就出柜的?”
金钰:“那倒不是,小时候没经验,跟男生处对象还到处说。”
良元:“说什么?说你有男朋友?”
金钰:“嗯,正好两家是世交,就都知道了。”
良元:“然后你爸妈就棒打鸳鸯了吗?”
金钰:“没有,我妈说小孩子谈恋爱没结果。”
良元:“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为什么感觉重点不太对?”
金钰:“那重点应该是什么?”
良元:“他们就接受你是同性恋了吗?”
金钰:“没孩子可以领养。”
“啊!这就是有钱人的思想境界吗!” 良元想到自己刚挨的巴掌,再次感叹人和人的差距为什么这么大,“我爸要是也这么开明就好了。”
金钰扭头看他,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对方的头顶和一小截鼻尖。
他回想起一个钟头前男人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有话却不敢明说的样子。开明与否并不重要,那眼神里还包含着很多别的东西。
短短几分钟的交谈并不能让金钰完全看懂眼前饱经沧桑的中年人,他毕竟还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学生。但身处这个位置他已经见过太多类似的眼神,那是仰视也是轻蔑,是平庸又是野心,是怯懦和不甘的结合体。
面对这样五彩斑斓的视线他笑着说:“真奇怪啊,您还不认识我,却觉得您儿子跟我在一起很丢脸。”
男人明显瑟缩了一下,几秒钟前面对良元时的暴虐气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拼命压抑着的和善:“家丑,抱歉让你见笑了。”
——我来找良元要白天落在他那儿的课本,你知道他会去哪吗?
——课本?你们是……
——我们是一个班的同学,如果这件事让你困扰,那我只能说抱歉。
——刚刚说的那是气话,请你不要误会……
那个男人,并不是因为儿子跟同性恋往来感到丢脸,而是把别处积攒的怨恨和不得志转嫁到了儿子身上。
金钰:“他三天两头这样对你,你还叫他爸?”
良元:“只是跟你这么叫而已,当面我都直接叫他名字。”
金钰:“你也挺有脾气。”
“脾气?” 良元突然把头往后靠了靠,嘴唇微张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我哪有什么脾气?”
“我本来就没资格叫他爸,我身上流的不是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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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161 故事
良元很疲惫地把后脑勺搭在金钰的右肩上。
两人离得这么近,他甚至可以用后背感觉出对方的身体轮廓和鼓起的肌肉,那下面是他勃勃跳动的心脏,一声一声穿过皮肉敲打他的脊背,好像两颗心脏的跳动互相碰撞。
“你以前没说过这个,我只知道你妈跟别的男人走了。” 跟心跳一起响起的是金钰不紧不慢略有些懒散的声音。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一边是有力地击打自己身体的心跳,一边是柔软如流水淌过耳畔的低语。柔软的那部分现在正抱着自己,安慰自己,而强硬的那部分则隔着玻璃旁观,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自己的节奏。
良元心想自己一定是太累了,平白无故思考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良元:“我妈在我四岁的时候跟那个男人去了美国,小时候的记忆按理说应该忘得很快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很清楚,大概因为从小看惯了她对我爸冷若冰霜,转身却打扮地漂漂亮亮跟那个男人约会。”
金钰:“他做这些事居然不避讳你。”
良元:“是的,她从来没有避讳过我,因为我是她跟那个男人的孩子。她知道,他们都知道,甚至连我也隐隐约约知道,只有我爸不知道。”
金钰渐渐听懂了他的叙事方式,“我爸”指良宏,那个刚歇斯底里打过他的男人,而 “那个男人” 则是指他的亲生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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