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霁被个陌生的称呼唤回神,他缓慢的转过头,双眸耗费了几秒钟的时间之后才成功聚焦,静静地注视了池承霖好久,薄唇轻启,轻声问道。
“你真的希望我回来吗?”
池霁声音很小,小到除了一左一右坐在他旁边的陆长明和池承霖之外谁都没能听清。
这句话落地之后,池承霖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下一秒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他:“当然希望你回来啊!为什么不呢!妈妈他很想你啊!”
在池霁愿意回应之后,他脸上的欣喜实在是表现的十分真诚。
正如和家人终于久别重逢,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池霁神情冷淡,显然没有被他的真情实感所打动,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态度。
只是用一种冷静的、审视的目光无声的和池承霖四目相望。
直到化妆师微挪几步,凑到袁媛耳边低语了一些什么。
池霁意识到今天是别人大喜的日子,婚礼开始的时间也马上就要到了。
对于池承霖刚才那番话他依旧没有给予任何表示,只是默默撇过头,对着陆长明眨了眨眼。
陆长明心神领会,也不管强行转移话题会不会太过于生硬,直接低下头望向正在玩儿自己衣服上面蝴蝶结的小女孩儿,在空气中细嗅两下,伸手戳戳她的脸:“怎么甜甜的,你是不是藏什么好东西了。”
圈圈抬起手对着自己的掌心哈气,然后仔细闻了闻,眨巴着眼睛抬头说道:“刚才吃棒棒糖了。”
陆长明弯起嘴角,轻轻跳了两下眉毛,没接话,但默默的朝她摊开手,勾勾指尖。
小姑娘心神领会,翻过身从他腿上下来,站在原地左掏掏右掏掏,最后从腰间的绳结拽出来一个精致的绣花荷包,手脚不是很灵活的把上面的绳结解开,从里面掏出来一根紫色的棒棒糖放在陆长明手心里。
陆长明眼都没眨的将其塞给旁边的池霁,再次朝她伸出手。
圈圈捏捏自己的荷包,发现只剩一个的时候气鼓鼓的撅起嘴:“我只带了3个,再给你一个就没有了。”
池霁见不得他欺负小孩儿,拿着手里的棒棒糖想要还回去,刚抬起手就被陆长明拦下了。
“小朋友不能吃太多糖,会生蛀牙。”陆长明头也不回的反手摁着池霁,一本正经的对圈圈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口袋里肯定还有大白兔呢,奶香味儿以为叔叔闻不见?”
闻言,被一语戳破的圈圈为了保住自己的大白兔,赶紧把最后一根棒棒糖拿出来上交,然后死死捂住荷包口藏到身后。
经这么一闹,刚才拔剑弩张的对峙和僵硬的气氛立刻被冲淡了不少。
台阶给的既不动声色又恰到好处,袁媛立刻顺势而下,笑容满面的将话题引到别的地方。
“这孩子果然还是听你的话。平时我不让她吃太多糖她能撒泼打滚哭闹半天,怎么哄都不行,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
“女孩子嘛,宠一点没什么。”陆长明笑眯眯的接上话,点了点圈圈的小鼻子正色道,“但要听妈妈的话知道吗,不让你吃是为了你好。”
圈圈乖巧的点点头:“知道了长明叔叔。”
在他们聊天的这段期间,池霁一直低垂着眼,默默的注视着握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
对比之下,陆长明的肤色比他更深一些,也许是因为用了些力气的缘故,上面的青筋脉络清晰可见,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无形中给人一种安全感。
房间里开了中央空调,温度适宜。
对比之下,更暖的是陆长明的掌心。
池霁感觉自己手心里攥着的那根棒棒糖已经快要因为这种热度融化了。
可他整条胳膊都是僵硬着的。
除了工作生活上交际时礼貌的握手,他从来不曾和谁有过肌肤相触。
哪怕是勾肩搭背这种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他一向和别人保持距离,不会主动这么做,身边也没有那么一个足够要好的人对他做这些事情。
记忆里最初和陆长明认识的时候,倒是有过那么一次。
那是他们两个一起结伴去食堂……
不,准确的来说,是陆长明在放学之后自顾自的跟上他,絮絮叨叨的表示要和他一起吃饭。
那时候两个人才认识没几天,实在算不上很熟,至少池霁这么觉得。
他一如既往的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
没有同意是因为理解不了别人吃饭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聊一些没有营养的东西有什么必要,他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吃饭对他来说的作用仅仅只是填饱肚子。
没有拒绝是因为食堂不是他家开的,他无权干涉陆长明什么时候踏进去,坐在哪一桌。
那天陆长明还是像前阵子那样寸步不离的跟着,喋喋不休的在他耳边说着最近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在并没有得到回应的情况下越说越起劲儿,下楼梯的时候随手把胳膊搭在了他肩膀上。
这其实是一个十分自然的动作。
但这种程度的接触对池霁来说太陌生了,当陆长明校服上洗衣粉的香味飘进鼻翼之后,他本能的绷紧了神经,走接下来几步楼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僵硬着的。
心里的感觉十分怪异,他满脑子想着怎么摆脱,于是就在下完楼梯之后迅速蹲下去,假装系鞋带。
可当时他的鞋带是好好的。
感受到陆长明低下头投过来的目光,池霁只好把原本系的好好的鞋带扯开,假装重新系。
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系出来的样子都和另一只脚完全不一样。
早上出门之前,家里佣人帮忙系出来的鞋带是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对称又不容易松动。
那种手法他不会。
从小养成的习惯让他无法忍受自己两只脚系鞋带的方式完全不一样,于是就开始反复尝试。
眼睁睁看着池霁满头大汗,低着头重复了三次系好鞋带又扯开的动作之后,陆长明蹲了下来。
然后伸出手,灵活的指尖绕了几圈,三两下就系好了。
至今,池霁还清晰地记得当时自己的脸烫的有多厉害。
彼时的陆长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自然而然的站起身,朝着食堂的方向扬扬下巴,说了声“走吧”。
后来,陆长明并没有因此和他疏远。
但除了传递东西这种无法避免的接触,再也没有主动碰过他。
上一次印象深刻一点的接触,还是在相逢那天宠物医院的产房里,陆长明拉他出去说要吃火锅。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当时陆长明并没有直接接触到他,而是隔着衣袖攥住了他的手腕。
那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回过味儿来,总觉得多少有些刻意。
思绪回笼的时候,池霁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出汗了,胳膊也有些发麻,下意识动了动手腕,想要稍微活动一下。
然而在这一个小到极致的微动作之后,陆长明竟如同惊弓之鸟,立刻把手撤了回去。
池霁手背一凉,方才因为肌肤相贴而汇聚起的温度顷刻间便散的干干净净,仿佛一点都没能留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陆长明和圈圈的互动上,没有留意到两人之间看似寻常的小动作。
除了池承霖。
他将两人微妙的互动尽收眼底,残留着泪光的湿润眼眸深不可测,表情丝毫未变,眉心微蹙,面带愁容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情绪显然因为方才受了挤兑和冷落而有些低落。
然而,除了在他的身后帮忙推轮椅的人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他的感受。
在成年人的世界,亘古不变的是丛林法则。
如果这间屋子里没有陆长明的存在,大多数人见了池少爷都得给几分面子,哪怕是作为婚礼主角的袁媛。
毕竟目前于焱手上的几个代言都是池家的产业。
刚才发生的一切看起来好像并没有多严重,作为其中一个当事人,池霁甚至全程都没有说过话,只有池承霖一个人在演一出家庭矛盾的独角戏。
但是,能站在这里各个都是人精。
陆长明维护的是谁、针对的是谁、笑面虎是在演给谁看,没有人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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