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尽深得到的定位显示程幻舟在这里,是因为程幻舟任何东西、包括那只杜尽深留给他的钥匙扣都没有带走。
第44章 成全我
杜尽深将地上散落的东西一样一样捡起,玻璃碎片收走,水渍擦干。
他打程幻舟的电话,一直提示无人接通,请稍后再拨。
杜尽深于是打开了程幻舟放在茶几上处于待机状态的电脑。
没有关机,也不需要密码,
一进去,桌面是家里种着菜的花园。
好几个没关闭的页面就挂在屏幕上。
第一个网页,是程幻舟的邮箱界面,正文内容是关于放假期间图书馆的权限申请,编辑到一半。
杜尽深判断,他离开前应当是正在处理工作,然后发生了什么意外,让他连门都没锁、电脑也没关,什么东西都没带就匆匆出门。
最左侧,“Draft”那一栏跟着一个灰色的、不太引人注目,却令杜尽深难以忽略的数字“8”。
提示邮箱内有八条尚未发出的草稿。
他点了一下。
页面在一瞬间跳转。
随后,很多封从没有发出过、杜尽深从未见过的邮件静静呈现在眼前。
在看清了那些排列整齐的邮件,还有他自己的邮箱地址后,杜尽深心跳变快,感到难以呼吸。
他缓慢地移动鼠标。
一封、一封点开。
草稿箱里的信件每篇都很简短,多数只有一句话,有的对应着杜尽深在国外时给他发的邮件标题和日期,有的则没有。
杜尽深盯着那短短的几行字,觉得自己仿佛在接受某种痛苦的施舍。
眼前的每个字都如针扎、刀割、火烧,又仿若置身数九冰寒的大雪天。
他却没法停下地一遍遍反复阅读。
Re: 杜尽深-3.2
三月二号那次,杜尽深给他传来几张照片,拍摄的是夕阳中从天台窗外看出去的教学楼全景。
程幻舟未曾发出的邮件里写着两句话。
“你那边的太阳都落下了,我的白日梦还不愿醒。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清醒。”
(无主题1)
“你什么时候回来。写了首歌,唱给你听。”
Re: 杜尽深-3.14
“快两个月没回家,你妈妈路过学校给我带了素鸡,问我最近是不是很忙。
他们应该挺想你的。
你妈妈有点咳嗽,你爸爸出差了。
下午给她买了梨,看张姨炖了一次,学会了。
晚上回学校,在校门口看到几对情侣,才想起来今天是白色情人节。
不过这种无聊的节日。”
(无主题2)4.8自动保存
“等发工资,可以去手术了”
(无主题3)4.25自动保存
“如果我把腺体摘了会怎么样?
成全我。”
Re: 杜尽深-5.2
“杜尽深,成全我。
成全我。”
(无主题4)7.16自动保存
“那个庸医不让,换了几种新的药,效果都不好,一直想吐。
第一次被救护车拉走,原来烧到四十度的时候会抽筋,腿痛,没力气。
估计吓到室友了。
算了。”
(无主题5)11.10自动保存
“变成吃饭才吐。
那只好不吃了。
吐什么吐?又不是怀孕了。”
杜尽深翻到了底,来来回回都是这八条草稿。
没有更多了。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反应,感官如同被全部抽离,只觉得自己手脚虚浮,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穿透。
到现在,杜尽深依然很清楚地记得,那年他出国后,他们有很长一阵子完全断了联系。
杜尽深他在到达两周后开始给程幻舟发邮件。
他们第一次相隔这么远的距离,示好的方式都变得有限,杜尽深不清楚程幻舟每天在干什么,程幻舟没有理他,他又没办法飞回去,于是更加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
三周后,杜尽深开通了国际长途,一天早中晚各三次拨程幻舟的号码,程幻舟始终没接。
第四周,杜尽深发了一句:“程幻舟,能不能接电话。”
几天过去,程幻舟终于回复,语气恶劣至极:“你滚就滚了,不要他妈再来管我。”
杜尽深:“你讲不讲道理?”
他不知道程幻舟如此明显的敌意和冷漠是从哪来的,只能归咎于是这场太长的分别导致。
临走前,程幻舟没有拒绝杜尽深拥抱他,也没有拒绝杜尽深亲吻他的脸,那么也许时间久了,程幻舟会慢慢消气,接受他的决定。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他变得尖锐,导致两个人更加针锋相对。
杜尽深自己那时也有点控制不住情绪,压着声音阴沉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程幻舟不冷不热地道:“我跟你无话可说。”
没过多久,杜尽深发现自己被对方拉黑了。
他对程幻舟愤怒,又何尝不是在生自己的气。
随后,杜尽深进行了一项不够正当的举动。
他辗转找到国内一个从事机密行业的朋友,托人去跟踪、拍摄程幻舟的照片。
直至近七月,杜尽深的回国手续本已差不多办妥,对方给他发来一段程幻舟进出娱乐场所的影像资料。
那段仅长三分钟的监控录像,杜尽深反反复复看过不下几十遍。
四周灯光昏暗,画面的清晰度并不高,依稀可见昏暗的环境中,一个陌生的、看不清面容的人依偎在程幻舟身边,应当是个细皮嫩肉的Omega,领口开的极低,一截白皙纤细的脖子格外明显。
程幻舟就着对方的手喝酒,颌线优美,酒液顺着他的唇角滑过滚动的喉结,流入皱着的衣襟。
两个人贴得极近,姿态暧昧。
再然后,画面一黑。
尽管没有更露骨的内容,但是个人都能猜得出发生了什么。
那一刻,杜尽深意识到,或许自己的离开,也是遂了对方的心愿。
这场绵延的冷战没有任何一方发出投降的号角,仅剩的依恋与惯性被斩断。
他应该心甘情愿地道一声,一切如他所料,尽如人意。
他放自己自由,也成全程幻舟。
从此他们心照不宣地毫无瓜葛,所有不甘不愿与未尽之语咽回肚里,见面只有陌路。
又过了半个月,移民局的官员突然上门找到杜尽深。
他们说杜尽深的居留证失效,是他的信息没有被系统录入,必须重新办理,否则逾期很可能留下案底,以后都将被限制入境。
运气实在不好,这种官方系统故障的小概率事件都给他碰上了。
杜尽深思虑再三,决定临时取消了回国的机票,因为补录的材料和芯片卡必须要他本人到场才能受理。
为了这件事,他不得不又多滞留了三个月,等走完繁琐的申报流程,时间已经到了晚秋。
他终于回国时S市已变得很冷。
他从航站楼出来时,云层灰蒙蒙的,压在不远的上方,天空变得很低,像是即将降雪。
杜尽深抬起头来,站了一会儿,依稀产生些物是人非之感。
他临走前程幻舟嘴上说着不来,却还是跑到了机场。
这次他回来,对方是真的不会再见他了。
他自以为做了对彼此都更好的决定,也希望在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之前,可以少给对方造成一些伤害。
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爱情这一种感情,那么爱情自然也可以不是他们两个人最终的归宿。
他的家庭教会过他责任和担当,他也见过他曾深爱彼此的父母在苦难中变得面目全非的模样,所有不成文的条款与公约都在劝他冷静、理性、克制,但没有人在他还年少时说过——
你想做的事,就要勇敢去做。
你想爱的人,就要勇敢去爱。
否则也许到了将来某一天,就后悔都来不及了。
杜尽深坐了一夜,听着屋外的暴雨刷刷地拍打屋檐。
面前的屏幕亮着,他盯着程幻舟写的那一句“杜尽深,成全我”看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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