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家人伤透了心了。”张跃说。
但是傅杨河却还记得他第一次见蒙克的情景,那时候的蒙克年轻肆意,骑着马在赛马场上试图夺第一,浑身充满了康巴男儿的野性和青春光芒。短短几个月,这样蓬勃而张扬的生命就这样枯萎了。
“他家里人如今怎么样?”张跃问。
“还能怎么样,”傅杨河说,“除了平措偶尔会过来看看,其他人都没来过。”
“大概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蒙克吧。”张跃说,“他们可恨,却也可怜。”
平措说他阿爸病了,且这一场病来的非常突然,住到市医院去了,已经好几天了,一直不见好。
“真是没想到,都这个年代了,还有人信这些,觉得同性恋是病。”杨慧娜说。
当年傅杨河出柜,她虽然接受不了,可也没觉得傅杨河有病啊。
“你还别觉得蒙克的家人愚昧,”张跃说,“如今中国觉得同性恋是病的多着呢,国家不禁止,但也不鼓励,感觉这一块就是灰□□域,宣传不到位,新一辈的还好,老一辈的谁知道同性恋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说蒙克的父母,是说那个孙大夫,”杨慧娜说,“他那诊所真是合法的么?”
“我不知道他这个诊所是合法的还是非法的,不管他做的善事多还是恶事多,我想给他点苦头尝尝。”傅杨河对班觉贡布说,“你认识的人多,想办他能办吧?”
班觉贡布点点头。张跃说:“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不生病呢,别说小诊所,就是大医院,你诚心想找也能找出问题来。”
“你找认识的朋友,把这个新闻发一下吧。”傅杨河沉默了一会对张跃说,“不管能激起多大的浪花,能让几个人知道同性恋治疗这种事很荒唐也是好的。”
个人的力量虽然是有限的。
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天色已经黑了,傅杨河和班觉贡布从酒店里出来,往住处走。他们住的地方距离酒店并不远,但是他们是开车来的,班觉贡布去开车,傅杨河便对他说:“你先开车回去吧,我走几步。”
傅杨河觉得心里很闷,从酒店出来的时候买了一包烟,抽了一支点上,一个人沿着马路慢慢地往家里走。
抽完了一支又抽了一支,短短十几分钟的路,走了快一个小时,最后在小区的长凳上坐了下来,一支烟一支烟地抽。
他烟抽的很少,也体验不到老烟枪所说的抽烟的快感。烟味反而有些呛人,但很神奇的是,抽烟能缓解他的情绪和痛苦,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班觉贡布在远处喊说:“夜深了,该回家了。”
傅杨河扭过头去看他,笑了笑。
班觉贡布便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问说:“还难受?”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傅杨河说,“好像为这个群体,好像为蒙克,也好像为自己,也好像什么都不为,只是一时伤感。”
班觉贡布将最后一支烟掏出来,噙在嘴里,然后朝他微微倾过身来。傅杨河愣了一下,班觉贡布便伸出双手来,捧着他的脸,然后嘴里的香烟便碰到了他的,略微吸了几口,烟便着了。
班觉贡布这才放开了他,坐直了身体,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了出来。他抽烟的神态和方式都比傅杨河熟练自然,傅杨河和他比起来显得那么笨拙。
“好在人已经接出来了,好好养,说不定以后还能跳舞。”班觉贡布说。
傅杨河叹了口气,说:“可是不知道以后怎么样呢。他的家人,恐怕现在也还不能接受。”
“你觉得以后蒙克还会在意他家里人怎么看么?”班觉贡布说,“你放心,有我在,不会叫他重蹈覆辙。”
“外头的伤好医治,心里的创伤却不好医治……蒙克以前是多么亮眼的一个人,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后生可畏……”
傅杨河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班觉贡布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都会过去的。一切坏的都会过去,一切好的即将到来。”
傅杨河便扭过头来,在路灯下冲着班觉贡布笑了笑,然后掐灭了手里的烟,朝他挪了挪,靠在他肩膀上。
他其实还很庆幸,庆幸他和班觉贡布相识相爱的时候,彼此已经足够强大,有能力去爱,也有能力坚持自己的爱。他望着头顶树叶缝隙里透下来的灯光,良久都没有说话。班觉贡布抽完了那支烟,便扭过头来,亲了亲他的嘴唇。
傅杨河的嘴唇柔软,带着淡淡的烟味,和平日里清甜的气息又不一样。班觉贡布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说法,就是大自然中一切都有守恒法则,旱透了总会下雨,涝完了总会晴天,人也是,现在遭遇多少磨难,以后就会收获多少幸福。蒙克是,我们也是,人生还长,我们都在往上走呢。”
第100章 母亲,母亲
蒙克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傅杨河让他住在了酒店里, 就在小唐和张跃的隔壁, 还给他找了一个看护。小唐一天到晚地呆在他房间里陪着他。
傅杨河问:“蒙克如今身心俱疲,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很需要人。你如果心里还喜欢他, 就多陪陪他,脆弱的人最容易被打动, 或许他就爱上你了呢。”
小唐说:“你以为我照顾他, 是想趁虚而入?”他摇摇头,说,“我就是觉得他很可怜, 你有你的事要忙,就我是个闲人, 所以才想多陪陪他。”
傅杨河点头说:“你心善,我知道。蒙克交给你照顾,我很放心。”
小唐笑着说:“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 平时都有护工照料, 我不过是陪着说说话而已,算不上照顾。如今蒙克的事算解决了, 你也该腾出时间来解决你的事了。杨姐他们虽然不说, 心里可都担心着呢。”
傅杨河点点头,说:“明天两家人要一起吃饭。”
小唐笑着说:“我都替你们捏把汗, 要是两家人在饭桌上就吵起来,你们可怎么收场,那饭是吃还是不吃呢?”
傅杨河说:“两家好歹都是知书达理的人家, 大概就是会尴尬,不至于吵起来。”
吃饭的饭店是央金订的,求的是档次,距离他们住的酒店有段距离。班觉贡布一大早就去班贡庄园接他母亲去了。央金说:“你不用来回跑,我送阿妈过去就行了。”
“是杨河让我来的。”班觉贡布说。
央金想,傅杨河倒是会做人。只是她听见班觉贡布叫“杨河”,还是觉得很别扭,她更习惯“傅老师”这个称呼。
班太太也是,他听见班觉贡布一口一个“杨河”,简直浑身起鸡皮疙瘩,太别扭了。
班太太今天没穿藏装,毕竟不是在自己家吃饭,不过待人的礼节还是有的,穿的很是隆重。央金打扮的就随意了一些,新婚燕尔的她比婚前更具风韵,眉眼间都是爱情的光芒。班觉贡布见她面色红晕,便知道她在平措家过的很好。
“蒙克怎么样了?”央金说,“我想去看看他。”
“他很好,有杨河他们照顾着呢,就是人不大爱说话。他父亲怎么样了?”
央金点点头,说:“还好,我前天去医院看了他一次,比先前好点了,但精神也是不大好,唉。”
她是新婚儿媳,家里人不大让她往医院去,都是平措过去陪着,夫妻俩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情意很深厚,大概是彼此家里都出了事,反而更显出夫妻的亲密来,也算是互相扶持了。
“你就穿这一身?”央金说,“去换一身衣服,穿的正式些,你让那边的人也都穿的正式一点,不然阿妈看见了肯定不高兴。”
不用班觉贡布告诉,傅杨河他们一家人也都穿的十分正式。傅年来的比较匆忙,没带什么像样的衣服,杨慧娜还带着他去买了一套休闲西装。傅年不大高兴,他这人随意惯了,不爱穿正装。
约的时间是十一点,班贡庄园距离昌都市比较远,所以吃了早饭不多久班觉贡布他们就出发了。傅杨河担心他们迟到,十点钟的时候就来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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