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看,”他伸手往远处指:“按葛导他们架镜头的方向,我们的灯笼刚好飘了过去。”
“那刚好当个剧里的彩蛋。”苏沉笑道:“其他灯笼都没有写字,只有我们的有,将来电视上说不定还能看到。”
蒋麓安静地看了很久,直到灯海都飘散到快要看不见了才开口。
“现在再让我想像《重光夜》结束的那一天,我根本想象不出来。”
苏沉望着长河上漂浮的碎冰,半晌嗯了一声。
《重光夜》的道具组实属国内顶尖团队,要面对一系列离谱到极点的需求,夏天下雪冬天开花都不算什么。
上元节拍完,紧接着就是元锦梦境里的那扇血珀门。
自第一部重光夜降临之后,元锦一夜间发色银白,还得到梦中神游的奇异能力。
这能力可以让他目睹五湖四海的广袤风景,潜入任何府邸亲临隐秘,更与一扇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门结下不解之缘。
第一扇藏在雪山深处,在山面陡险处突兀镶入。
握着门把手打开的那一刻,会跌进深海与暴雨里,门的内外迥然是两个世界。
元锦深陷在深海暴雨里,竭力找到这一扇同样的门,紧接着再跌进下一个幻景里。
每通过一扇,他的五感之一便被强化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如目力强悍到可以看清视野最远处的树梢鸟羽,如听觉可轻易隔墙察觉旁人的脚步。
这扇门上镶着的血珀,和皇家冠冕上传世的血珀又完全一致,皆是如重光夜般神秘莫测的存在。
单独关于这一设定,论坛贴吧里的讨论猜测就层出不穷。
[145L:大胆开麦,门一共有十扇,开完的最终奖励就是永生。]
[232L: 根据琴婶以前作品的搞怪风格,说不定最后一扇门后头有个吐槽役仙人?闯关到最后能听到很多世界运行监控的绝密消息?]
[481L:楼上都在猜啥啊,我押五块钱!让他直接登仙飞升,成为掌管重光夜的幕后!]
[482L:哎哎,人家压根没写修仙设定,真要搞新世界观,十部够琴婶发挥?那不得搞个大几千万字的长部头了?]
苏沉目前并没有被剧透到第十扇门的真实幕后。
前几扇的拍摄难度已经是层层加码了,后面的根本不敢想。
第一扇拍落海,第二扇拍森林,第三扇拍狼群,第四扇拍火焰楼。
火海那里危险太高,大部分用的还是特效。
但到了第六扇……直接要在沙漠里找门。
包机飞到大西北去找沙漠不现实,剧组直接砸重金,在现有场地里,买了十吨沙子。
当时沙子是一卡车一卡车的往里运,卸下来还不能直接布景,要过筛,还要铺色。
虽然剧组有意架设了固沙网之类的布置,但刮大风的时候连皇宫里都有白沙飞舞,画面一度有点怪异,像是有世外高人在做什么法术。
几个月前买来的沙子,如今在拍完上元节之后派上用场。
元锦前一秒还在迷宫般的楼院里穿梭,打开门的那一刻,一脱力坠到厚实细软的白沙里。
常规来说,沙漠都颜色偏棕黄,想要人工制造白沙漠,不仅是沙子要用反光染色都不错的材料集中处理,还要现场充分打光,在完全没有其他颜色的光污染情况下进行布景和拍摄。
道具组头疼的同时,演员也在头疼。
……在沙漠里演戏,一个场景用几百个状态演几百天的反应过渡,太难了。
元锦在小说里一次一次千遍万遍的试,苏沉必须也要重复上千遍演出来。
其中从轻松到绝望到偏执的情绪,也要近乎真实的复刻。
只有这样,他自己才会信,沙漠里真的有一扇门。
他信了,观众才会跟着信。
苏沉去片场看沙漠的那一天,原本已鼓足勇气,还很客气地和道具组的熟人们打招呼。
但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同情。
那种同情和怜悯,是知道真相后难以掩饰的真实情绪。
“怎……怎么了?”
少年已经嗅到几分不祥。
“是这样。”颜电安慰性质地拍了拍肩:“这个沙漠,后半段都是我监修着铺好的。”
半个操场一样的大小,还安排了风力和人力系统,不断改变分布格局。
正如每一次元锦醒来以后,沙漠仍在风吹日晒,变化出无限形态。
他每一次想要记忆的位置,最后都会消失在看似千篇一律的无限场景里。
“沉沉,很抱歉地跟你说一句……”
“我们真的埋了一扇门。”
第89章
苏沉看向颜电身后半个操场大的沙丘, 再看向总导演明显心虚的笑容,叹气道:“你说吧,打算拍成什么样?”
“需要自然状态, ”颜电搓了搓手, 侧让一步:“你先进去感受下?”
“回头实在拍不下去了, 咱们多休息两天,再继续来。”
回回拍这种戏都像是渡劫。
苏沉换衣服时看了眼镜子, 发觉自己竟然还挂着笑容,一看就是被折腾习惯了。
温知幸在旁边帮忙递梳子发胶,不放心道:“小心呛着, 慢慢来。”
“沙子听说有四五米深?”发型师跟着凑热闹:“还得穿古装进去刨,也不让带个工具……”
“原著我看过,你知道最后知道是怎么找到的吗?”
“怎么说?”
“很邪门的, 靠血。”
天子的血珀冠, 和梦境里的血珀门,都和元氏血脉隐秘相关。
原著里的这一扇门,其实并没有什么必掘不可的道理, 实际上,主角在梦境里逡巡了很多次, 不死心的去那里找了又找, 最后是现实里无意间刺破手指, 发觉血珀会将自己的血吸收干净才动了心思。
纯白沙漠之中, 元锦刺破手指,看血珠一滴一滴地流下。
它并非渗入沙滩,而是被无形吸引般, 保持圆润的状态往更深处滚动而去, 掘开沙子时还可以看见平滑的痕迹。
他最终追着自己的几滴血, 找到藏在深处的那一扇门。
整个故事甚至带着几分难以分辨的哲学感,像是有什么隐喻,又像是没有。
温知幸熟读过原著许多遍,作为资深读者讲起这些都是津津乐道。
道具师刚好路过,长叹一声道:“回头拍这里,血珠还要找特殊材料拿线牵着拍,导演她直接要我老命算了——”
苏沉换回元锦的装束,重回镜头前就位。
他原先有些抽离的情绪在脚面触及沙漠时被重新聚拢,不太适应地一深一浅在沙面上行走着。
生疏又怀疑的状态,就是颜电要的真实。
她不能拍一个演员穿着古装衣服在沙漠上惺惺作态,而是要把元锦起疑心,甚至不想参与的抗拒一面拍出来。
只有这样,观众才会信。
尊为帝王,贵为天子,绝没有翻掘沙子的道理。
可一路都闯过这么多关了,连狼群都手执利刃拼杀而过了,当真要止步于此吗。
元锦每一次的犹豫和试探,在镜头里都是可贵而真实的情境。
第一镜,第二镜,很快是第十镜,第二十镜。
这幕戏从早上十点正式开拍,将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
像是某种前卫艺术实验,又像是对苏沉的心智折磨。
人员机器都在画面之外,单向记录他入戏时的一举一动。
苏沉有意识地浸在角色里,每次出镜头时喝水休息只用很短时间,转而继续回到空无一人的沙漠里,寻找那一扇不存在的门。
他开始怀疑是导演在骗他。
这会不会一开始就是颜电的一个局,她根本没埋过,所以永远都找不到?
他站在凌乱的沙丘间,感受不到时间的痕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甚至挖到后面,疲倦到蜷在阴面小憩,衣衫上都有沙粒翻落而下。
最开始三个小时,漫长到像是三年。
他努力在脑海里勾勒那扇门本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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