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斯茶低下头,很轻地应了一声,“对啊。”
孟肴捧住晏斯茶的手,想要焐热晏斯茶冰凉的指尖。他感觉出他无端的沮丧,便小声道:“我们多呆一会儿吧。”
他探头扫了一眼空寂的走廊,凑到晏斯茶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高考完上面就没人了,这个地方监控拍不到。”
晏斯茶拖长声音哦了一声,故意问,“所以呢?”
“所、所以.......”孟肴见晏斯茶没按照剧本接台词,脸就有些红了,自己挖的坑只能自己跳,干脆没羞没臊地说,“一天没见,还以为你想我了......”
“一天而已。”
孟肴嚯了一声,有种自作多情的窘迫,便推了晏斯茶一下,“那好吧,我回去了。”他刚一转身,就落进了熟悉的怀抱,晏斯茶的吻也落下来了。他们在这静谧而又隐蔽的角落里辗转接吻。在这偌大的校园里,在流言四起的背后亲热。
唐姣问他:为什么会传得那么难听?你要是有心阻止,这件事不应该发展成这样。
为什么?
当然是他故意的。
那天凌晨两点,是D班班长的值班时间,就在树林边上站岗。这人向来喜爱出风头,也喜欢在背地里搬弄是非,谣传八卦。他们接吻的地方离露营区不愿,孟肴又喊了一嗓子,一定把人吸引过来了。也许还不止她一个人。无所谓,越多越好。
只是唱首歌,孟肴的样子都太耀眼了。那么讨人喜欢,谁都可以来抢。他要告诉所有人,孟肴是他的。他也想让孟肴再次受挫,求救于他,依靠于他,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他没想到,孟肴会这样坚强。原来他只需要一根浮木,就能到达他需要的彼岸。
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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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天空总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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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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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自觉无力发光,那就蜷伏于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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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也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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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但不可扭曲如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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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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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飞快,一晃就到了国旗下演讲的日子。天亮前下过一场雨,雨水浸湿跑道,成了土地般的深色。孟肴站在演讲台下方,仰望着台上的晏斯茶。
晏斯茶在台上做每周例行的学生会汇报,“……那么上周的汇报到此结束,”他顿了顿,“下面有请高二H班的孟肴同学给大家带来演讲,”他转头望向孟肴,冲他会心一笑,“他将代表我校参与Y城的演讲比赛。”
台下霎时躁动起来,人群都好奇地扬长脑袋去寻找孟肴的影子。晏斯茶走下台,擦肩而过的瞬间在孟肴的肩膀上轻轻一按,“别紧张,我在下面。”
孟肴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踏上宽阔的演讲台。整个初中部与高中部,三千多人人全都安静地等待着他。台子视野很好,他能看见每个人,每个人也都能清晰地看见他。
目光再远一些,在人群的尽头能看见黑压压的天幕,也许演讲过程中雨就会落下来。他这样想着,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孟肴缓缓凑到了话筒前。太久违了,这种成为视线焦点的感觉。从他认识到自己的病以后,就再也没有过登台的机会。
“大家早上好,我是来自高二H班的孟肴。”他话音一落,高二年级的方向就响起一阵喝倒彩的怪叫,好像曲调里突兀弹错的一个音符。孟肴没有去看高二年级的方向,他知道那里会有酸讽、会有震惊,也会有期待。他现在需要的,只是一颗能够顺利完成演讲的平常心。
他郑重地扶住话筒,开口说道:
“我的演讲题目是——《在告别中成长》。”
人群中发出几声破碎的笑,这题目取得像中考作文。
“六年级的时候,校长兼语文老师叫我陪她去参加一个乡镇茶话会。
去了刚坐下不久呢,就有人问哪个小朋友愿意上去演讲。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快去,给我长长脸。’
我便硬着头皮上去了。台下几个圆桌子,坐着的大人小孩都是生面孔,我脑子一热,想起前两天才读的动物寓言,便说:‘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里有很多小动物,我一人分饰几角,一会儿学牛牟牟叫,一会儿学鸭子嘎嘎嘎,一会儿学公鸡咕咕咕,”
孟肴学得惟妙惟肖,演讲台下发出愉悦的笑声。孟肴声音里也带着笑意:
“我不知道严格来说这算不算演讲,但台下的人都被逗得前仰后合。为了表示鼓励,负责人现场给我手写了一张奖状——题名‘特等奖’。”
许是被孟肴轻松的状态感染,台下众人又笑了。孟肴等他们笑声淡了,继续说:
“这就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上台演讲,也是第一次‘获奖’的经历。
我把奖状带了回去,那一年我爸爸在工地上出了事故,钢筋刺穿了左腿。因为医疗费被偷窃,所以只能送回家里。那时村里医疗落后,我奶奶天天用柴灰敷伤口的土方法去治我爸,可惜越治越严重,我爸疼得站不起身,只能成日躺在床上。”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我对他的记忆不是很深,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进到城里打工了,一天两个工,白班夜班。他抽很劣质的烟,指腹都被染得焦黄,关于他的记忆都带着烟草味。”
“有一个冬天的晚上下着大雪,他突然赶了回来,一身冷气,却往我被子里塞了一个热乎乎的奥特曼模型,他说这是我十岁的生日礼物,说我小时候看着邻居孩子有老吵着要。”
孟肴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似是嘲弄又似是感慨,他的语气变得轻缓,将台下人带入了自己的回忆中,“其实我早忘了,我也过了喜欢奥特曼的年纪。那时大概是怨他的,因为他只同我说了两句话,就又进城了。”
“我的那张奖状被我爸放在枕头底下。我爸下不了床,每次有亲朋好友来访,他就要笑呵呵地摸出那张奖状给他们看。一次这样、两次这样,我升上初中了他还不厌其烦地说,那不过是一张多么普通而又毫无分量的纸啊。有一天回家,我又看见他坐在床上拉着一个亲戚看我的奖状,那亲戚已经听过我爸讲过很多遍,面上隐隐有了不耐烦,只是出于礼貌没有打断,可我爸还满面红光地喋喋不休着。我当时又羞又愤,直接冲上去,一把夺下那张奖状,当着他的面撕成两半,‘叫你别说了!’我冲他这样嚷道。”
孟肴的那一声愤怒的吼叫真真切切,人们仿佛真的看见了当年那个自尊心极强的少年,气急败坏地站在面前。
“我当时觉得他是为了面子,把我拿去撑他可笑的面子。可是过了好几年,我依旧忘不了那时我爸的模样,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看我,像个犯错的小孩子。嘴角还挂着笑,尴尬又苦涩的笑。
这之后没过几天,他就因为破伤风发作去世了。过了很久我才明白过来,那时候他其实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作为儿子我是他唯一的一点骄傲和希望,我却蛮横地将它摧毁。
后来在初中我参加了很多次真正的演讲比赛,拿了不少奖。可是爸爸不在了。我那时总是想不通,为什么爸爸不能再多活两年呢?为什么当初我那样对他以后,他就突然熬不住了呢?莫非他来到这世上只是为了照顾与抚养孩子,当他失去这个能力、被孩子厌弃的时候,就要失去活着的权利了?”
孟肴取下话筒拿在手中,缓缓从讲台的一边踱步到正中。他垂着脑袋,只留给台下人一个侧影,他的姿势那样艰难而迟缓,像是在穿越遥远的时间。
“林海音的《城南旧事》里写‘爸爸的花儿落了。我已不再是小孩子。’
爸爸走后,一夜之间,我就长大了。”
“后来我逐渐领悟到,对于那些匪夷所思的、不可理喻的、引人愤怒的事情,都该慢一点、再温柔一点,换位去思考。陌生人之间尚该如此,遑论家人。只是这代价那么重,几乎要用我的一生去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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